省试之后,便是紧锣密鼓的殿试。

时逢清明,天街小雨润如酥,潮意氤氲,顺着门缝的新插的柳枝弥漫至房中。

窗外的树草遇水生发,碧绿如洗。方梨将隔夜蒸好的艾草青团从竹屉拣出,青面团子上沾了一层淡淡的糖粉,她捡起几个,端到了正堂中。

她的鞋履沾着地面上的水痕,跨进门后没有第一时间朝着许栀和而来,而是跺了跺脚,等脚上的水干了,走到她身边。

“姑娘,你尝尝看。

许栀和正在看书。家里的话本前两日看完了,常庆妤上次见她的时候说着准备送来,但清明时节雨纷纷,怕书受潮,一直耽误着。

她现在正在看的,是陈允渡带回来的民俗话本。

体裁类似于《楼兰观》,写某一地之见闻,但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有着浓烈爱恨情仇的故事,而是不同笔者用自己的视角游历山川湖海,见到不同的人与事。

而这一类书,许栀和在书斋没怎么瞧见,她暂且将这些散篇按照地域和风格归纳为《北宋边裔风土考》和《西行考》。

现在她正在看的,便是西南溪峒诸蛮一带的故事。他们虽然属于大宋的一部分,但因为距离汴京太过遥远,所以保持着被宋统一前的习俗面貌。当地的驻守官员镇抚亦称为酋长,即“树其酋长,使自镇抚,岁输“溪布三匹、蜜蜡三十斤代赋税。

方梨见许栀和脑袋微动,似乎下一秒就会从书中抬起头,耐心等了一会儿,谁知道许栀和越看越入迷。

她主动捏起一枚青团,送到了许栀和的唇边。

许栀和回神,抬头不好意思地朝着方梨弯了弯眉眼,就着她递过来的动作咬了一口。

枣泥的馅料,红枣蒸熟后去掉皮核,掺着零星的松仁碎末,调以蜂蜜。一口下去,清甜润口。

许栀和将手中的风土录合上,专心致志地拿着青团吃了起来。

一枚青团还没吃完,院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是王维熙上前交涉的声音,安静了片刻后,复又响起。

许栀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自从早睡之后,她每日差不多辰时左右就会自动转醒,有时候更早一些,卯时六刻就能起。

现在才辰时末。

上次这么闹出这样的响动,还是礼部的人亲自上门找陈允渡。通过省试的人要到崇政殿参与殿试,届时他们要面对的乃是君王,举止方面当格外注意。礼部除了负责登他们的名讳籍贯,同时还要教授他们“四拜三叩之礼,四拜为初入殿、受题、交卷及辞退。

这些是贡士都需要**会的。除了四拜三叩,省试前五十比寻常进士多一个修**内容——“俯伏听

旨”。这属于可能出现的内容官家阅卷之后垂问作答时需保持腰背挺直笏板握于掌心前额距三寸。

人已经进了院中听着快要走到正堂门口。

宅院小存在这个问题门口走过商旅、货郎或是别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要是像常家一样光宅院建成便占地数亩则无此忧。

来人在门前站定嗓音透过布帘传了进来“许娘子安在?”

许栀和放下了小半个还没吃完的青团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糖粉。她抬高了声音回问:“何事?”

嗓音轻灵悦耳似春风荡过湖面。

“是这样的”来人咳了一声“今日卯初开封府来了一家人报案说是昨日夜里被人打了。”

昨夜?

许栀和抬眸和方梨对视一眼昨夜风雨如晦他们一家人没有出门都在屋里揉粉搓面。

方梨:“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姑娘并未出门——”

“知道知道。今日来的是苦主一家府尹大人垂询了几句已经揪出了伤人者。此事本与姑娘无关只是伤人者母亲称——她是娘子的嫡母。”

他说及此话顿了顿为难道:“娘子已然出嫁本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但是那妇人在堂上大喝小呼说你不孝说陈贡士阳奉阴违背信弃义。”

许栀和的脸色冷了冷。

大宋重视孝道将“不孝”的罪名叩在许栀和的头上便是判个流放都不为过。

陈允渡又刚考上贡士一个背信弃义的帽子砸下来是想毁了他的仕途。

“所以还请娘子与我们去一趟开封府吧。”衙役建议道“有什么误会娘子与家人说开也好。”

免得真因为这样的小事毁了光明前程。

方梨听到“不孝”两个字的时候就涨红了一张脸说姑娘不孝?他们又算什么?

许栀和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朝着衙役颔首:“我明白还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

衙役:“那还请娘子快些。”他说完走到了院门口等待任斜飞的雨丝落入自己的衣襟

许栀和换了一身衣裳方梨在旁边帮她整理着衣袖轻声说:“姑娘去喊上良吉吧。”

良吉现跟在陈允渡的身后听学他不算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但随着省试尘埃落定那些他不欲理会的人情往来、生涩诗文也变得要紧起来。跟在进士的身后总不好胸无点墨。

算来他们差不多有三年时间没有见过吕氏了。良吉有身手在身上能护得住人。

方梨心底考量着寻思日后也让王维熙跟在后面学一手。

许栀和:“开封府衙役众多

,衙门里面我自然无事。让维熙喊上他在回来路上接我,今日落雨,不必急切。”

她有预感,这次见吕氏,不会很快结束。

天边,远远传来隆隆雷声,雨水砸落在瓦片上。

方梨拿了两把伞,一把递给了衙役,一把撑开将许栀和完全拢在伞下,临走之前,她与王维熙嘱咐了一句,后者脸色严肃,知道其中轻重。

雨水浸湿了许栀和衣袍的下摆,将兰花的绣纹映得越发明亮。

走到开封府门口时,许栀和回头看了一眼,路上星星点点遍布着十来个小水洼。

衙役将伞收起,见许栀和回头,当她心底害怕,主动宽慰道:“娘子莫要担心,那妇人口说无凭,不一定会造成影响。咱们府尹大人出了名的公正,决计不会叫你蒙受冤屈。”

许栀和向他道谢,“多谢。”

衙役摆了摆手,“娘子请吧。”

许栀和应了一声,和方梨跨过了门槛。堂中正在审讯,中间跪坐一群人,闹哄哄地吵嚷,两侧站着二十余个衙役,上首一尊书案,隐约可见红袍官员。

这便是开封府衙门正堂的全景,看大小,比应天府大了一倍有余,堂中多为檀木和乌木深色木,看着严正板肃。又因为雨天乌云,衬得堂中越发暗沉。

没人传呼,许栀和没有贸然出声。

或者说,堂中吵嚷的一群人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教人无暇他顾。

正在说话的女子嗓音沙哑哀切,听着已经哭了好一阵子了,她断断续续道:“大人,民妇草莽出身,不懂什么律法。但我儿实属冤枉,还请大人明鉴,给我儿讨个公道!”

妇人说完,搂着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抽泣。其他家眷附和道:“正是,大人可要为他做主啊!”

那边一时哭声不断,另一边猛然响起一道醉蒙蒙的怒斥:“那泼才,我大便打了,有甚冤……”

是许大郎许应棣的声音。

不过他还没有说完,便被人紧紧捂住口舌,捂住他的妇人正是吕氏,她看上去比从前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张皇着说:“大人,我儿只是吃多了酒水,误了事。他……他只是一时心气不顺。”

吕氏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放大了声音,“我女婿……”

“啪——”

沉沉的一道声响乍然响起,是府尹敲响了手边的惊堂木。

“在论伤人一事,莫要攀伸。”

吕氏打了个哆嗦。上头的府尹冷脸冷面,她不敢造次。

今日衙役找上门的时候,她便察觉大事不妙,连忙嘱咐孙妈妈去信给调到京城的大女儿许宜锦,盼她能够找找关系,将大郎捞出来。

昨夜许应棣在醉仙楼吃

酒伤人好死不死来往瞧见的酒客没有十个也有七八听得真真切切推脱不得。

她心底只叫苦大郎平时哪里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只不过省试失利郁结难解在酒楼吃了几碗坏事的酒水又正巧听见了那番说辞一时间心气不顺才出手打了人。

说是**自己也没讨着好从三级台阶上摔了下来额头磕破了一个包光是瞧见便叫她心如刀绞。

早知道便不准他出门喝酒。官职之事她已经托父亲吕鼎找了关系现在湖州正有一个空缺上下打点运作一番能将人弄过去。

许县令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这么多年了不也相安无事嘛。虽然和许大郎心目中的封官拜相有差距但好歹算是有了一官半职在身上说出去也不算白身。

要是运道够好混到通判之位也能衣食无忧闲有富足。

吕氏心底一万个懊悔。

府尹见吕氏喃喃闭上了嘴继续看向一旁的人证“你端说缘由不必担忧其他人威胁。”

不是点名胜似点名吕氏背弯得更厉害了些。

府尹声音第二次响起时许栀和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这般冷漠淡然的嗓音任谁都印象深刻。

方梨也反应了过来低声问许栀和:“姑娘听着声音像……应天府尹?”

“我听着也像。”许栀和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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