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无名孤岛。

咸湿的海风掠过新砌的晒盐池,携来海洋深处的气息。

雪白的盐垛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宛如岛上新落的雪。

哑仆望着新建成的房舍,与那些虽忙碌、眼底却有了光彩的盐民,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他将新拟定的规章守则交给新任岛主,又仔细比划一番,方才转身,登上了返回京城的船。

又是一年新春。

端王府虽仓廪充实,府内却笼罩着一片沉郁的冷清,连节日的喜庆也难以穿透。

江泓于正院主持完份内的典礼,草草用过几筷年夜饭,便径自回了别院。

“主子,岛上传回消息,最新一批‘货’已顺利交割,获利远超预期。哑伯正在回程路上。”

王教头未曾在家中度岁,一得讯息便连夜赶来。她垂手肃立,声音压得极低。这位昔日传授拳脚的教头,如今已是江泓手中那支隐秘力量的头领,专司南海岛屿的护卫与紧要物资的押运。

江泓坐于书案之后,目光扫过密报上唯有他们才懂的暗语,详述了精盐出海去番邦的种种细节。

他神色未动,巨大的收益并未在他眼中激起波澜,只淡声问道:“新招揽的那几位老船工,家眷可都安置稳妥了?”

“回主子,皆按您的吩咐,分散安置于沿海几处僻静渔村,银钱给足,必能让她们死心塌地。”王教头略一停顿,声音更沉,“咱们的船与人手皆在暗处,即便……真有风云突变的那一日,天高海阔,也无人能阻主子与陈公子的逍遥。”

江泓微微颔首。

这是他为自己与陈默铺设的退路。

一条通往自在未来的航路,由王教头及其麾下这些绝对忠诚、且与王府明面毫无瓜葛的人亲手执行。

“京城里置办些宅院,再去南郊买些田地,也好安置你们的家小。”江泓说着,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王教头双手接过,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她此生未曾见过如此杀伐果决,却又出手这般阔绰的男子。

待王教头离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哔剥轻响。

江泓并未就此歇下。

他行至一侧墙边的紫檀书架前,取下一摞看似寻常的邸报抄本与市面流通的《缙绅录》。

这些是他平日有意收集,用以揣摩朝局动向。近来因“万象天工”大剧院与永宁皇女合作,他需更清晰地把握京城权力脉络,以免行差踏错,牵连自身与陈默。

烛光摇曳,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动书页,目光冷静地掠过一个个煊赫的名字,梳理着其下盘根错节的势力网。

永宁皇女。

其名下产业、得力门人,细细追溯,总能与皇正君的家族——累世君卿、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靖海王府——牵上千丝万缕的联系。皇正君便是她最坚实的倚仗。

大皇女凤琏,父君早逝。

然其开府最早,多年经营,早已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其正君出身军方高门,于朝堂、军中的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二皇女凤瑛,军功赫赫。

支撑她百战声名的,是父族镇北侯林氏一脉在军中根深蒂固的势力,及其正君出身的老牌将门吴氏。她堪称将门利益在朝堂的旗帜。

三皇女凤珏。

虽不似两位姐姐锋芒毕露,却在士林中文名鼎盛,主持编修典籍,身边聚拢了一批清流文官。其外祖母曾为帝师,正君母族亦是江南书香望族,代表着清流一脉的潜在力量。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记录端王凤宸信息的寥寥数页之上。

情形截然不同。

凤宸的生父,他依稀记得,似乎在她极年幼时便因故触怒天颜,此后家族迅速败落,亲族零散,在朝中早已无丝毫影响力可言。这或许正解释了她为何如此倚重自身,在工部、刑部等实务部门拼命挣取功绩。

更令江泓凝眉的是——女皇为何要将自己这般身世存疑、背景复杂、门第不高的人,指婚给一位堂堂亲王?

他仔细回想,自嫁入端王府,无论是大婚礼仪、年节祭祀,还是平日府中人际往来,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凤宸的生父,那位理论上应被尊为“王父”的男子。宗室玉牒之上,对此人的记载亦仅有“氏佚”二字,或是语焉不详的寥寥数笔,仿佛其存在已被刻意抹去。

一位亲王,尤其是一位女亲王,其生父即便出身寒微,也绝不该是如此近乎空白的禁忌。

除非……这本身便是一种连凤宸自己都无法触碰,或是不愿、不能倚仗的力量。

一个自幼便不得母皇欢心,亦无父族可依的亲王。

江泓放下书卷,走至窗边。

清冷的月光洒落,为他沉静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他忽然明白了。

凤宸所拥有的一切——女皇看似信重的委以重任、朝臣表面的敬畏、她手中掌握的权柄——并非来自父族或夫族的馈赠,而是她全然凭借自身才智与狠厉手段,于荆棘丛中一寸寸搏杀出来的。

她像一艘装备精良却孤军奋战的巨舰。

没有僚舰护卫,没有母港可依,只能独自航行于布满暗礁与风浪的权力之海。

女皇的“信重”,或许更多是将其视为一柄最锋利的刀,用之,亦慎之、忌之。

那日御书房中随意分派的差事,便是一道无声的警钟。

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那些来自姐妹们的明枪暗箭……所有的压力,最终都只能由她独自承受。

他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深夜。

因核对“万象天工”大剧院的账目晚归,路过王府花园时,曾见凤宸独自立于凉亭之中。

那时亭内未点灯,只有清冷月光勾勒出她孤峭的背影。她静默地望着皇宫的方向,许久未曾一动。夜风拂动她宽大的袍角,那身影在无边的夜色里,竟透出一种近乎疲惫的脆弱。

当时他未作停留,此刻回想,那或许并非错觉,而是她卸下所有防备之后,真实一瞬的流露。

一个连疲惫都无法示于人前的亲王。

脑海中,凤宸端坐书案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与那夜亭中月光下的孤影渐渐重叠——

心底那点因“侍寝命令”与“宛侧君”而产生的细微芥蒂,于此刻,悄然消散了几分。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排斥在外的局外人,如今看来,她或许……本就是一座孤岛。留他在正君之位,未将他彻底排斥于权力边缘,于她而言,已算是一种难得的宽容。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缓慢滋生,并非同情,那过于轻浅。

更像是一种……洞悉其强大背后脆弱根基的了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同类方能感知的共鸣。他收回望向王府深处的视线,窗棂的阴影在他眼中投下深沉的纹路。

那艘孤舟,似乎正笔直地撞向一处尤为险恶的暗礁。

而他,无法再仅仅做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凤宸确实遇到了麻烦。

女帝丢给她的那桩宗室田亩纠纷,内里远比表面看来更为棘手。

涉事一方是已故老太君的父家,与二皇女凤瑛的外家沾亲带故;另一方则是三皇女奶娘的家族,与清流一派往来密切。无论如何“秉公处置”,都势必会开罪一方,甚至同时触动两派神经,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这分明是母皇掷出的烫手山芋,意在考量她的应对。更深一层想,近日“万象天工”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虽由永宁主导,但源头终究在她端王府的后院;加之她在工部经营日深,权柄渐重……

凤宸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母皇此举,是借机敲打她莫要过于惹眼,还是忌惮她在实务部门的根基过厚?或许,二者皆有之。

夜深人静,书房内烛火通明。

凤宸揉着酸胀的眉心,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田契旧档与双方互相攻讦的状纸。

大年节下还困坐书房?

李侧君送来滋补的汤羹,被她挥手屏退;稍晚些时候,新晋的宛侧君抱着一张古琴,步履轻盈地来到书房外,声音娇柔婉转:“王君,夜深露重,莫要过于劳神。让臣侍为您抚琴一曲,清心宁神可好?”

他话音未落,凤宸冷淡的目光已扫了过来,那目光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摆设。宛侧君脸上讨好的笑意瞬间僵住,抱着琴的手指微微收紧,终是讷讷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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