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书案前,林维清已取出一刀熟宣,行云流水般拈出一张铺展在案,提笔落墨。
见钟滟跟来,只转头吩咐了两字:“磨墨。”
随即便又凝神于案前疾书,一言不发。
钟滟好奇地探头一望——师父不像是在给二师兄写信,反倒像是在写什么功法的综述,字里行间玄之又玄,寥寥几行便让她联想到自小苦背烂熟的浑天诀心法……
她吐了吐舌,顿时大失兴致。
走到桌案一角,拿起那墨锭一看,竟是师父珍藏的玉版漆烟——这墨比金子还贵,有价无市,师父收藏多年也不过几锭而已。还记得她幼时贪玩,见这墨锭上的雕花好看,不小心打碎了一块,还被师父罚了好几个手板!
这是怎么了?
师父也真是的,怎么这时候又突然醉心起武学来了。
“快些。”
未及她多想,林维清已然停笔催促。
她不敢再发呆,忙取了砚滴小心注水,仔细研磨起来。
整整三日,林维清几乎不饮不食,夜以继日,写完了厚厚一本册子。
钟滟干脆住在了夕照居,白日侍候笔墨,晚上点蜡挑灯,还得寻隙送上温茶小食,好一通撒娇耍赖,才能逼着师父不要修仙,多少吃上几口。
多数时候,她闲着无事,便倚在书案前,趁着师父提笔凝神,大着胆子以目光仔细描摹他清俊的眉目,倦了累了,便趴在书案前眯上一会儿。
时光过得分外舒缓宁静,仿佛这美好永远都不会结束。
只是夕阳毕竟要西下,一片暮色昏霭中,沉玉携着沉宥在夕照居外请见。
两人皆衣冠齐整,请林维清去参加云山已筹备了数日的庆功宴。
熬了三日,钟滟眼下青黑,更懒怠梳妆,不过随意换了身洁净道袍,便默默跟在三人身后。
未及宴席所在的剑铭峰,便闻鼎沸人声。
一见林维清,门前迎客的韩维德原本豪气千丈的笑意微微一顿,不咸不淡地瞪去一眼。见他面色行止如常,未有半分虚弱之意,又难免松下口气,一时间眼眶中竟隐隐发热。
韩维德忙板了脸色,直接大步绕过人,匆匆去迎后头的新客。
同门师兄态度冷淡不闻不问,林维清显得有些寥落,被偏后一些的徐维衡一把拉走,送上了席间主座。
至于沉玉、钟滟这些小辈,则被剑铭锋的师兄师姐们分别领去各桌,招呼远道而来的江湖众客。
云山的内门弟子少,钟滟被独自引至一桌,陆续又有伏牛门、神医谷、药王山等派的数人落座。
眼见数张熟面孔到来,虽然此时她已不是乔沉舟,不会被她们当作魔教奸细,钟滟仍觉有些变扭,只深深低下头去,尽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众人都沉浸在大胜的兴奋中,无人在意她所在的角落。
大战时神医谷的姑娘们皆在后方未曾经历,如今一落座,便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家大师兄说个不停——
“大师兄,你快再跟我们说说,当日大战之时,林真人是如何诛杀阿耶那的?”
“是呀,听说林真人当日如仙人一般,临风悬于半空之中,以气劲操纵八十一柄飞剑,杀得魔教毫无还手之力。我一双筷子有时都打架,你说那么多把剑,林真人是怎么操控得过来的?”
“御剑算什么,当日阿耶那以自爆之术逃脱,血雾铺天盖地,可林真人偏就能于混乱之中辨清他逃离的方向!”
“是啊是啊,也太神了,你说云山那么多岔路,外一跟错了,岂不就贻笑大方了么?”
“要我说,浑天九重真气才是最神的。天风玄火阵是云山绝阵,当日为诛杀阿耶那,林真人明知凶险,仍独身入阵,结果他竟凭一身神功硬生生突围——据说那一刻气劲震荡之强,连韩真人执着楚雄全力格挡,都被逼退了好几步呢!大师兄,我说得可对?”
这些天来,神医谷大师兄已不知复述了多少回,可师妹们个个眉飞色舞,追问不休,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频频觑向主座中一袭白衣端坐的林维清,脸颊微红,眼波流转。
少女们总是崇拜大英雄的。
何况林维清本就相貌绝俗,又修浑天诀至大成,瞧着倒比他还年轻上两岁。坐在一群胡子都花白了的武林泰斗间,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他一时无奈,只能顺着师妹们的意思,低声又重复了些当日场景。
可无论他怎样努力扭转话题,小姑娘们说着说着,便偏向了更歪处——
“师兄,林真人既已功成九重圆满,是不是就不用再苦守云山弟子的先天戒律,可以娶妻生子了?”
“是呀,也不知林真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神医谷大师兄头皮一麻,不胜其扰,忙举了杯盏,向药王山,伏牛门的众人敬酒招呼去。
席间热闹的很,众人很快融入大胜的狂欢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钟滟埋着头缩在一角,一根青菜都要嚼上百口才舍得咽下,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碗里。
冷不防肩头猛地一沉,一个粗壮的臂膀横过来将她死死圈住,紧接着一副酒气熏天的庞大身躯也凑了上来。她一抬头,便见一个五大三粗、醉眼惺忪的伏牛门力士正举着酒盏,豪气冲天地朝她吼道:“小兄弟,干——!”
“干”字才出口了一半,力士忽然发现自己拽着的竟是个姑娘——纵然半点不妆,穿着不辨形制粗疏宽大的朴素道袍,只她一抬头,秀丽的青丝便再也掩盖不住其下姝丽精致的眉眼,如嫣然欲绽的桃花,又如妖娆欲飞的鸢尾,一眼动魄惊心……
嗓音卡在喉间,力士的舌头忽然大了起来,脸上也从微醺涨成了通红。他想松手,却鬼使神差地又将人拥近了些,只觉怀中的人柔弱无骨,腹下汹涌几难把持……
钟滟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奇异药香,正迷惑不解,耳边便已响起段铭的怒吼——
“放肆!大胆好色之徒,众目睽睽之下,竟敢轻薄云山弟子!”
下一刻,压在她肩头的那名伏牛门力士便被大力击飞了出去,一席佳筵被掀了个天翻地覆,汤肴溅落、瓷器碎裂之声此起彼伏,场中一瞬寂静,所有目光皆汇聚过来。
钟滟闭了闭眼,不明白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为何段铭非要另辟蹊径,办得如此惊天动地。
“实在抱歉,在下一时冲动,毁了诸位兴致……只是见到伏牛门中人竟敢轻薄我的心上人,一时激愤,实在难忍,还请见谅。”段铭夸张的语调在耳畔响起,抑扬顿挫仿佛在念什么话本戏折。
她浑身僵硬,被段铭一把揽进怀里,听他对着从主座围来的众人一番慷慨陈词,言说他们如何相识相恋,情根深种。她只是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竭力掩住脸上的神情,生怕被人看出一丝异样。
“……总之,我与滟儿一见钟情,段铭此生非钟滟不娶,请韩掌门定要同意我们的婚事!”
韩维德一惊,心下已是微动,面上却僵着,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钟滟与段铭可是……她如何能嫁与段铭?
难道是华阳想接回钟滟,所以故意作了这么一出?
他犹在迟疑,身侧的徐维衡却已一抚长须,郎声接道:“段少侠,你的情意我们已然知晓,只不知滟儿的意思如何?咱们江湖儿女,也不会讲究那些虚礼,滟儿你也别不好意思,只要你答应,想必林师弟也不会棒打鸳鸯,总会成全了你们这对小儿女。”
钟滟低着头。
场上有无数道目光向她袭来,可唯有一道,让她心魂酸软,恍若泰山万钧,压得她的喘不过气,膝间一软,整个人便仓惶跪了下去。
她已沉默了太久,若再迟下去,便显得不太合适了。
钟滟朝着林维清的方向倾身叩首,声若薄纸微颤:“……徒儿愿意,求师父成全。”
死一般的寂静,钟滟深深埋着头,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不行。”
林维清的声音低低传来,分明冷淡克制,却仿佛酝着什么无声风暴。
一滴泪无声滑落,点在面前的青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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