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狠厉道:“你再敢提他们几个,我就立刻把他们都杀了!”

他怒视着我,双目微红,如同浸在血里。

我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多大的恨意,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转过身,死死扒住他的衣袖,像是当年哀求胡太后那般,对他摇尾乞怜。

“我求你了,刘起,求你放过他们好吗?”

我强忍着不敢有哭腔,可眼泪却止不住四处乱窜。

“他们是无辜的,所有都是我的主意,他们只是听命于我,他们是没有办法。”

“他们没有办法,那我就有办法了吗?”

他怒斥着,似是在痛恨命运对他的不公。

“你要与我和离的时候,我有办法吗?”

“你把我赶出洛京的时候,我有办法吗?”

“你说这辈子再也不见我的时候,我有办法吗?”

他久久地凝望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近乎悲哀的恳求。

“玉兰,你知不知道洛京的冬天有多冷?”

“你知不知道,那些鞭子抽在我身上,有多疼?

“可令我最冷最疼的还不是这些,是你……”

“是你啊,玉兰。”

“是你,和那个我期盼已久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蓦然顿住了,眼神垂落,随着风声空洞迷惘。

许久,他才漠然道:“从洛京逃去浔阳一路可真长,长到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到头了。”

闻言至此,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没办法,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年的我,若是不那样做,恐怕就要永远地失去他。

身后的美酒佳肴散了一地,我跪趴在一片废墟之中,目之所及,尽是荒芜。

他躬身蹲下,轻飘飘道:“玉兰,我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好不好?”

我双眸震动,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梅兰竹菊走,我甚至可以备上车马,再派专人护送他们平安回到洛京。”

他慢条斯理地一句接着一句,生怕我一个晃神,便会漏听了哪句。

“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如果你能应允,我便说到做到。”

“什么条件?”

我颤声问他。

他悠悠道:“留在建康,留在我身边。”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此生再也不回洛京。”

“不!不行!”

我提声大吼道:“我是大魏的公主,是个北人。”

“家国有难,我绝不可能躲在建康苟且偷生。”

大魏的江山是父皇和皇兄留下的江山,是晃儿的江山,是元氏的江山。

如今,大权旁落,胡氏擅主,我又怎可袖手旁观,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苟活余生。

我知道,他作这打算是想保护我,就像我当年万不得已将他赶出洛京,也是为了保护他一样。

只要我身在建康,受他庐陵王殿下的庇护,北来的势力,便动不了我分毫。

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洛京有晃儿、有华灵、有妙真、有春夏秋冬,还有无数平民百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是大魏的大长公主,我怎能丢下他们,丢下这天下苍生,只顾自己快活?

他的指尖轻颤,划过我眼角的泪痕,那双狭长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把我看在眼里。

他略带疼惜地笑了笑,“你忘了,你是玉兰,不是元霜。”

“大魏的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有我就足够了。”

他淡淡道:“玉兰,留下来好吗?”

“留下来,只当是为了我。”

我痛哭无声,绝望地看着他,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却只会拼了命地摇头。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道:“我原以为你是恋慕我的,恋慕我到了可以为我放弃所有。”

“如今看来,却是我一厢情愿。”

“玉兰,我说服自己,若你能与我重修旧好,若你肯亲口承认对我余情未了,那我便可以不管不顾,也可以既往不咎。”

“可你,还真是犟。”

“原来我在你心中,既敌不过大魏的黎明苍生,也敌不过洛京的花花草草。”

“我这寥寥数年,说到头来,还真是个笑话。”

说完,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堂前的“嘉福”二字,在灯笼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只这一瞬,我再寻不回当年嘉福殿前的那般模样。

我回忆着刘起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他曾说,他记得他来自哪里,又在哪里长大,多年来也从未忘怀。

他也曾说,他怀念建康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再回去。

他还说,他要把我也一并带走。

可他,却忘了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曾与他在嘉福殿前相互依偎,在那繁星照耀的银河之下袒露心声,若他是在那日问我,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也曾与他并肩漫步,一同走在炎炎盛夏的广阔宫道上,若他是在那日问我,我也会羞羞答答地点头。

只是,从前的他没有问过,如今也再没了机会。

也是,若要再问,我亦无法再答。

我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不想活成的那副可怜样,牵挂太多,才会事事都看不清楚。

倘若哪天当真要走,恐怕也只剩死不瞑目了。

我初次去到瑶光寺时,曾在佛前许下的一桩宏愿——超脱因果,只存己念。

如今看来,这世事红尘万千,我怕是再也走不出去。

刘起最终还是放过了梅兰竹菊,他虽不吭声,但我多少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他到底还是心里有我,既是有我,便不敢把事做得太绝,也怕我会怨他。

后来,他托南水捎来口信,若我要走,他也不留,仍由我去哪里,他都不问,是死是活,他也不想追究。

我这才知道,这回他是真的恼了。

恼我不识好歹,将他的一片真心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但我总归是要回洛京去的,就像身为南人的他,也有不得不回的建康。

临行前,我拖着姝婉的双手垂泪,千叮咛万嘱咐,日后嫁做人妻,定要守规矩识大体,莫要像我这样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平白消磨了两人的感情,最终落了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姝婉红着眼眶点点头,问我为何不亲眼看过她出嫁再走。

我遥望北方,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依依不舍道:“你能有个好去处,我自是宽心的,只是洛京还有许多事放不下,陛下也还在等我。”

此次南行,诸多不顺。

借兵一事,更是无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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