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恒正在朝露殿,殿门紧闭,两队兵在门外守着,内室里除了李恒,还有被绑在椅子上的宋世群。

显然两人已经争论了许久,谁也没说服谁,宋世群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静默了半晌都没出声了。

“太傅!你说为君者要有气度,让本宫忍,本宫究竟要忍到何时!父皇废太子的诏书清明之后就要颁下来,届时李庭被立为太子,本宫岂不就是他刀下的鱼肉?”

宋世群无奈地想要流泪:“殿下,老臣便是中书令,陛下颁发的圣旨都由老臣拟召,从来就没有什么废太子的诏令,陛下并未有废太子的心思!陛下他还是看重殿下您的!”

说到最后他已经剧烈地干咳了,李恒面色一动,却没有软下心来,冷冷道:“太傅不必再骗我了,父皇待我如何我最清楚,他早就要废了我这个太子!一个月前我亲眼所见父皇深夜传召李庭,派人密探,得知父皇已经拟旨,我岂能坐以待毙。”

“殿下,”宋世群叹息道,“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是事实如此还是旁人想误导殿下起兵,殿下能确认吗?陛下和贤王的密谈,旁人怎会知晓内容,还有这废太子的诏书,更是无稽之谈,殿下此时到陛下面前认错兴许还能回头是岸,谋逆可是死罪啊!”

李恒的激动劲刚刚过去,此刻又激动了,眼中含泪,上前两步怒道:“死罪又如何?我这些年每一日都过的生不如死!父子嫌隙,兄弟相争,人人都说我愚钝,可即便我再愚钝也是太子,旁人休想踏着我登上王位,除非我死!这天下之主,我今日当定了!”

宋世群闭目落泪了,潸然若雨下,打湿衣衫,他不明白,为何举天下名师之力却教导出李恒这样一位毫无城府,心思简单的太子,他想起五岁的李恒执笔习字,笑着说:“太傅,今晨母后给我做了杏酪,给您留了半碗,您尝尝?”

他至今记得那碗杏酪的滋味。

李恒见他吃完了,又笑眯眯道:“太傅,您吃了我的杏酪,今日就少留一篇习字吧。”

经年的苦笑在他脸上重叠,宋世群流下眼泪,他想,或许李恒真的不是帝王之才,若是不曾被立为太子,今时今日,该是位好善乐施,心地纯良,无忧无虑的王爷吧。

李恒见他哭,心中也难受,抬袖给宋世群擦了擦眼泪,目光闪烁道:“太傅放心,本宫已命人将疏遥妹妹也带到这来,待到明日,太傅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宫还会立疏遥妹妹为皇后。”

宋世群无力地挣脱着绳索:“臣愧对皇恩,也有亏于殿下,殿下若执意逼宫,便赐臣一死吧!”

“太傅,本宫不会让你死的,本宫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宫变,一击必中,太傅就在这里等着吧。”

古往今来的谋逆之辈多半没有好下场,宋世群猜不透他为何这般胸有成竹,望着李恒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巨浪已经快让他窒息。

宋世群是永元十六年的状元,先帝在时做到中书侍郎,而后李岳川登基,两人君臣三十五载,几乎就是他的一生了。

将这一生快速在心中闪过了一遍,手上也没闲着,手腕和绳索摩擦处全都是血,这样过了许久,大殿门口处哐啷一声,有人进来了,宋世群以为是李恒折回来了,心中一动,失声道:“还请殿下听老臣一言……”

随后,殿内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刘辅走在前面,挑开帘子看见一位紫袍官员,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刘辅问宋疏遥道:“宋娘子,这位可是宋相国?”

珠帘一晃,宋疏遥的身影便现在眼前,宋世群别过脸想掩饰难堪,开口时声音是哽咽的:“遥儿?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母亲呢?”

刘辅越过伏在宋世群膝上哭泣的宋疏遥,利落地将绳索斩断了,宋世群见他面生,颔首致意。

宋疏遥扑到宋世群面前,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急声解释道:“母亲在飞琼殿,宫宴上有禁军把守,况且无论太子还是贤王,都该不会对群臣和命妇下手,那处应当无事。”

绳索一断,宋世群再顾不得端方,胡乱将身上的绳头抖落,一步跳起,疾步如飞便往外跑:“我需去昭明殿阻止太子殿下,遥儿快走,此地凶险,护好你母亲!”

昭明殿是李岳川的寝宫,宋疏遥哪肯放宋世群自己去送死,看着他麻木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宋疏遥眼眶一热,带着刘辅跟上:“我跟您同去。”

宋世群顾不得和她撕扯,身为宰相,朝廷中枢,此刻什么事都大不过谋逆去,他只得默许,又问道:“你们如何找到我的?”

“谢侍郎先前查案时发现东宫有异,为防生变,便一直派人盯着太子近侍的行踪,这才知道您在此地。”宋疏遥搀扶着宋世群,边跑边道。

李恒的手段实在不高明,谢字卿在早前探查鲲鹏军沈清正贪墨案时就发觉了东都城内多家铁匠铺不对劲,近两月来刀剑的铸造之数竟是从前的数十倍还多,一路追查竟发现这些刀剑最终都流入了东宫。

几日盯梢的密探发现东宫府兵暗中操练,昨日午后,半数扮成禁军,趁着清明祭典禁军调动的时机入宫,埋伏在皇城之内,谢字卿断定,是要宫变了。

这些是刘辅同她说的,可刘辅知道这事也就比她早了一个时辰。

谢字卿谨慎,八字没一撇的事断然不会往外说的。

昭明殿内,李岳川躺在榻上,他今日头痛,早间闻了祭典的香烛味儿,更是头痛欲裂,从太庙回来便歇下了,傍晚时分,几名高僧来昭明殿祈福诵经,他听了一个时辰的梵音,不仅没好,反而痛得更加严重。

礼王李朔素来乖巧,今日更是跟着李岳川寸步不离,午后见李岳川眉头皱得极深,知道父皇又头疼了,便守在身侧,给他推拿揉捏,按了许久,也不喊一声疲累。

欣慰地舒了口气,李岳川道:“还是朔儿懂事,不让朕日日忧心。”

李朔的脸色喜忧参半,忧心忡忡道:“父皇夸赞儿臣,儿臣高兴,可想到父皇病痛,又实在高兴不起来,身为臣子不能为父皇分忧,是为不孝,只想多做一些弥补遗憾。”

他的声音满是惆怅,尾音却又极力上扬,尽量让语调轻快些,怕李岳川听了丧气话难受,李岳川心中一动,竟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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