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拍到一半,迟铎已经对“正常吃饭”这件事彻底失去信心。

有天后半夜才收工。灯一关,场务在那头收线,他把帽子一扣就往车上走,胃里空得发虚,像是被人从中间掏走一块。

助理李浩跟在后面,小跑着翻通告:“哥,明天六点二十——”

“别念了。”迟铎头也不回,“我耳朵没坏。”

李浩识相闭嘴,等他上了保姆车,才把袋子拎出来,献宝似的往后一递:“我给你藏了半盒饭。”

迟铎扫了一眼:“你自己吃。”

李浩愣住:“啊?”

“你今天跑前跑后,饿得比我狠。”迟铎补了一句,“别浪费。”

李浩犹豫了一秒,还是拆了筷子:“那我真吃了啊。”

“你不吃,我也不给你涨工资。”迟铎说。

李浩立刻低头,边吃边点头:“哥你真是个好人。”

迟铎闭目养神:“闭嘴。”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李浩显然没打算就此收手,小声问:“那你不吃,你咋办?”

迟铎把帽檐往下压:“我不咋办。”

他决定用别的东西填肚子。

比如打游戏。

逼大厨队友给他做饭,输赢无所谓,主要是听他们互相指责,能转移注意力。

结果遇上氪金大佬带队,一路平推。

赢得太顺,顺到人心里更空。

他退出来,进微信,点进某个对话框,没铺垫,直接敲字。

【cheeto】:饿

发出去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多余。

撤回显得更刻意,于是把手机扣到一边,当这事已经翻篇。

李浩咽了口饭,语气克制但眼神明显不老实:“给谁发的?”

迟铎眼皮都没抬:“你爹。”

李浩:“……”

助理的职业素养短暂失效:“你爹姓裴?”

迟铎偏头看了他一眼。

李浩立刻闭嘴:“我什么都没说。”

手机震了一下。

迟铎扫了眼屏幕。

【裴与驰】:定位

两个字,干净利落。

迟铎“啧”了一声,把定位丢过去,顺手把手机塞回兜里。

李浩憋了半天:“哥……真有人来接啊?”

“嗯。”迟铎嫌弃,“你把嘴闭严点。口水都快喷我了。”

李浩立刻举手:“我嘴很严,我吃饭都不吧唧。”

迟铎:“你现在就在吧唧。”

没两分钟,黑色商务车从侧面并进来,停得稳稳当当。司机下车、点头、交接,动作一气呵成。

李浩跟着下车,脚刚踩地,才意识到自己多余,原地站住,像被临时安放在路边。

迟铎把外套拉好,看了他一眼:“你站这儿当路标?”

李浩立刻反应过来:“哥,明早我照常去酒店接你?”

“嗯。”迟铎上车。

车门一关,车厢里安静下来。

他系好安全带,侧头看向旁边的人:“你这么晚还在外面?”

裴与驰看了他一眼:“刚好有事。”

停了一下,又补一句:“顺路来收尸。”

迟铎笑了一声:“我还没死。”

“快了。”裴与驰像认真算了下,“再拖两天,热搜该统计谁会出席你葬礼。”

迟铎刚要骂人。

裴与驰接着说:“带你去吃饭。”

火气瞬间熄灭。

饭店是熟店,私密,快,不用点单。菜上得也快,全是他平时会吃的。

迟铎吃到一半,胃里那股悬着的空感才慢慢落下去。

裴与驰把水杯推过来。

“喝水。”

迟铎抬眼:“我看起来像不会喝?”

“像会忘。”裴与驰说。

迟铎:“……”

吃人嘴软,骂人费电。

他还是把水喝了。

车没开回酒店,而是拐进片场附近的住宅区。

迟铎看了眼窗外:“裴少挺阔。”

“够用。”裴与驰说,“还能养点麻烦的东西。”

迟铎:“……”

“酒店远。”裴与驰补充,“早上堵。”

迟铎看了他两秒。

是事实。

“行。”他说,“带路。”

电梯到达高层,门一开,灯自动亮起。

屋子干净、安静,所有东西都刚好。

刚好到不像是临时起意。

迟铎换鞋进门,扫了一圈:“你这儿像没人住。”

裴与驰把电脑放到岛台,屏幕亮起:“比酒店好。”

人在屋檐下。

“你今晚也住?”迟铎随口问。

“明早有事。”裴与驰说。

迟铎点头,不再追问。

他去洗澡。

热水冲下来,疲惫才肯落到骨头里。

出来时,客厅只留了一盏灯。

裴与驰坐在岛台前敲键盘,没抬头。

迟铎走到客房门口,听见键盘声停了一下。

裴与驰抬眼,扫了他一遍,视线落在他滴水的发梢上:“吹干。”

迟铎:“我又不是小孩。”

裴与驰没跟他废话,接着敲:“地板别弄湿。”

迟铎:“……”

他把门关上,低声骂了一句:“操。”

然后发现门外放着吹风机,插头已经插好,线绕开了门口。

他看了两秒,还是把门拉开一点,把吹风机拿进去。

相处跟伦敦那会儿差不多。

临近期末,他昼夜颠倒,白天上课,晚上赶 due,中间还得去给朋友做 fitting model,只能靠甜甜圈续命,而裴与驰顺路,买得很熟。

他们住的公寓有 concierge,告示贴得像规章汇编。

有人被发现给猫投喂甜食和巧克力,物业的告示一天比一天严肃。

某天电梯口,邻居见裴与驰拎着甜甜圈盒子,压着嗓子问:“喂猫的?”

裴与大少爷没听清,敷衍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群人上门核查。

迟铎叼着甜甜圈出来:“哪来的猫?”

误会解除,但版本升级。

这层住着一对 lovebirds。

迟铎听说后差点呛水:“你当时嗯什么?”

裴与驰理直气壮:“没听清。”

迟铎没再骂,只是伸手把裴与驰袖口的糖粉拍掉。

圣诞那阵,他们在 Liverpool Street 乱逛。

迟铎从玛莎拎了牛奶,又顺手抓了两颗巧克力球,拎起来晃了晃:“这个好玩。热牛奶一冲,外壳会化,里面会冒出来一棵圣诞树——棉花糖的。”

裴与驰看他一眼:“那就现在玩。”

迟铎:“……”

倒也不用这么急。

他嘴上吐槽着,脚步还是跟着。

过马路,上楼,二十层。

裴与驰刚租好的办公室。工位不多,但都摆满三块以上屏幕。角落里纸箱还没拆完,白板却已经写得密密麻麻。

迟铎把牛奶放下,环视一圈:“你就为了这个不去牛津读PPE?”

他想起当年校长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一口纯正牛津腔,硬把裴与驰拽进办公室劝,话里话外都写着四个字:牛剑KPI。

迟铎在旁边笑得不行,差点把椅子笑翻。

裴与驰打开咖啡机:“那边离这儿太远。”

“不想等。”

迟铎噎了噎,又被大少爷给装到了。

裴与驰抬下巴示意:“巧克力球。”

迟铎把巧克力球丢进热牛奶里。外壳很快被热度冲开,巧克力融得规矩,像撤退。几秒钟后,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从杯口慢慢浮起来,像不合时宜的童话。

迟铎盯着它笑了一声:“还真有。”

裴与驰终于把视线从 trading view 上挪开半秒,看了那棵树一眼。

他把杯子拿起来,跟迟铎手里的杯沿碰了一下。

“开业前最后一晚。”裴与驰说。

迟铎挑眉:“就我一个观众?”

裴与驰“嗯”了一声:“够了。”

迟铎没再多说,直接抬杯替裴大老板庆祝:“cheers。”

裴与驰也抬杯,轻轻一碰,声音很脆。

办公室里除了屏幕跳动的光,就只剩杯子里那棵圣诞树慢慢塌下去,融进热牛奶里。

第二天醒来,确实没那么痛苦。

迟铎换好衣服出来,裴与驰已经在玄关准备出门。

“我让李浩直接过来了。”迟铎说。

裴与驰应了一声:“嗯。”

他指了指桌面:“钥匙。”

迟铎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把钥匙塞进兜里:“行。省事。”

当时图省事,没想到省事的东西最不省心。

回国之后,综艺照拍。

迟铎也照常跑通告,只是把住处换回了酒店。

通告密得像被人打包好,一股脑往他行程里塞。迟铎对时间的判断开始失灵,经常是刚觉得困,又被叫起来补录;刚吃了两口,就被通知转场。

身体先一步开始掉链子。

最明显的是吃饭。

他总觉得饿,却又不太想吃。盒饭拆开,看两眼,吃几口,就停。

不是难受。

是没兴趣。

李浩盯着他剩下的饭,犹豫了半天:“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迟铎说。

“那你怎么——”

“胃在抗议。”迟铎打断,“抗议工作强度。”

“……抗议过头了,哥。”

“它一向比较激进。”

补录那天灯光开得很足。

迟铎站在机位外等 cue,忽然觉得有点晕。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器材箱上。

李浩立刻看过来:“哥?”

“别紧张。”迟铎说,“我只是暂时不太想直立行走。”

说完他自己都无语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给我两分钟,我进化回来。”

李浩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迟铎站直,挥了下手:“走流程。”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表面上是。

那天收工稍早。

车刚停稳,迟铎就睁开眼,下车下得很快,像是早就等这一刻。

房门一关,世界安静下来。

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呼吸的节奏,有点乱。

迟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开灯。

然后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地毯。

他想起那天在饭店,自己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是没胃口。

是身体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

洗手台的灯很白。

他先洗了手,又照了镜子。

然后再打开行李箱,拉开最底层的夹袋,从里面拿出那只薄薄的小盒子,放到洗手台上。

没有立刻拆。

而是站了一会儿,想着还有什么其他要紧事要先处理。

于是他靠在洗手台边,刷起了手机。工作群、节目组、品牌方全部刷了一遍,朋友圈也挨个点赞,直到手酸,才认命地拆封。

等待的那几分钟,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让人有点不耐烦。

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看。

而是先把说明书折好,塞回盒子里。

然后才低头。

两条线。

很清楚。

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自我安慰的余地。

迟铎盯着看了一会儿,把试纸往旁边挪了挪,腾出洗手台的空间,又洗了个手。

这才重新看过去。

还是两条。

原来不是灯光晃眼睛。

他点了下头:“……行吧。”

迟铎点进对话框,想了想,敲字。

【cheeto】:来酒店

发送。

发完这条消息,他把手机扣在床上,起身去倒水。

水喝到一半,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看,小口小口地喝完整杯水,才走过去,把手机翻过来。

【裴与驰】:房号

迟铎把房号发过去,顺手把手机丢回床上。

他坐回床沿,背靠床头,视线落在洗手台的方向。

灯光下,那两条线安静得过分。

门铃响的时候,他没立刻开。

站在门后停了半拍,才拧开门锁。

走廊的光涌进来。

裴与驰站在门外,外套没扣,领带松了一点,像是直接从别的场合抽身过来的。

他目光落在迟铎脸上,停了一瞬。

然后越过他,看见了洗手台。

裴与驰的视线在那里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进门,反手关上门,动作很轻。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迟铎靠在门边,看着他,先开口,语气平直:

“别看了。”

“我没打算讹你。”

裴与驰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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