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命我除掉你,绝不允许你踏入秦国。其余上官没说。”那人说。
咸阳令?孟弋连名字都没听过,更遑论结怨。
沉默了片刻,孟弋冷静道:“你夜半行刺,被我剁了两根指头,两下扯平了。我可以放了你。”
那人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听闻此言,眼中爆发出光亮,一个劲点头。
黑颈急了:“主人,这疯狗是会咬人的,不能放!”
孟弋说:“咱们到秦国是讨生活来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我不会白白放了他,我有条件。”
把弃拉到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
弃连连点头,翻开随身携带的鞶囊,取出一管笔、一方帛、一块木牍,将帛衬在木牍上,刷刷写起来。眨眼功夫,蝇头小字布满了帛面。
“第一个条件,签名,摁手印。”
那人看了看举到眼前的黄帛黑字……认罪书!
他猛摇头。
孟弋将一方小小的印倒转过来,吃力辨别印文:“……令史,徐良?”
那人一摸腰间,空的,瞬时面如死灰。
孟弋步步紧逼:“我初来乍到,不知为吏者,丢失官印,该当何罪?亦不知出卖上官,又该当何罪?”
其实,签不签名,徐良都输了。能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能将夜半冒险被砍断手指的过程写得那般详细,除了当事人,没人能做到。孟弋已经知道是谁下令除掉自己,只用将帛书往他案前一递,徐良就死定了,背叛者没有好下场。徐良张嘴吐露实情的那一刻,就已经自曝命门了。而孟弋之所以强逼他签名摁手印,就是想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唯有如此,此人才能甘心为她所利用。
秦律森严,秦国黔首鲜有与官吏为敌的,可这名叫孟弋的女子不同,她是赵人,更兼有王后和小太子为靠山,徐良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只得认栽。
他签名摁了手印,孟弋得到了可以要挟他的把柄,爽快地把印还了回去。
“第二,你那上官后续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必须第一时间知会我。”她晃晃手中的把柄,“如你瞒而不报,纵我遭不测,也会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你会死得比我更惨。”
徐良生无可恋地点头。
“第三,你务必弄秦楚,咸阳令为何非置我于死地。”
孟弋想了一路,日落回到馆驿时仍想不通。她从前来过秦国做买卖,遵纪守法,从不惹事,该交的税一个钱都没短过,着实想不出怎会与秦人结怨,这咸阳令是何方妖魔?
仆役殷勤前来向孟弋夫人问安,送来一块名刺,孟弋一看,乐了:“李斯?”
后晌,宫里来的人前脚离开,后脚李斯就来了,也扑了空。
一听宫里来人,孟弋忙问:“何事?”
仆役:“没说。”
宫里来人,何事?孟弋琢磨不透,也懒得猜,想了想,明日还是先去拜访李斯。
一觉睡到日头高悬。朝食后,吩咐黑颈去馆驿借车,馆驿吏来禀:“夫人夫人,宫里派车来了,大王王后传召你入宫!”
来秦国七日,秦王终于在百忙之中想起自己了。孟弋有些期待。昨夜做梦梦见在秦国发了大财,这是要应验了?
安车又快又稳,不多时便来到了秦宫。王后宫中伺候的寺人宫女早早迎候在宫门前,接到孟弋,扶上辇,径直抬去了王后宫中。
分开几日,赵姬改头换面,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纨绮珠翠傍身,更显雍容华贵。一见孟弋,亲昵地挽了她,略埋怨道:“你昨日去哪儿了,我派去的人等了多时都等不到你,我有要紧事。”
孟弋告罪,问是何事。
“老师!”
赵姬正要开口,嬴政高呼着跑进来,跳到孟弋身前,嘟囔:“你都不来看我!”
孟弋笑他,“傻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我能随便来的?”
师生间亲密恣意的互动看得赵姬眼热,自家的魔王几时这般乖巧过,正兀自嫉妒着,宫人来报:“大王来了。”
赵姬左手携了孟弋,右手拽着嬴政,正要行拜礼,子楚大手一挥:“免了,免了!”又向孟弋拱手,“夫人别来无恙。”
望一眼意气风发的秦王和他身侧的秦相,孟弋的记忆回到五年前那个惊心逃往的夜晚,昔日落魄如丧家犬的质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秦王,谁见了不感慨一句天威难测。
孟弋是有分寸的,端端正正行礼:“见过大王。”
子楚忙叫赵姬扶起她。“夫人何须多礼,当日若非夫人力挽狂澜,寡人已成刀下鬼。今日苦尽甘来,寡人理应好好感谢夫人。”
什么身份说什么话,孟弋提醒自己,面前的人是秦王,世间早就没有异人了。
叙了会子旧,宫人来请大王移步前殿,筵席已设下。
如同赏赐吕不韦那般,子楚出手阔绰,赏赐了孟弋许多秦宫珍宝,听见嬴政嘀咕老师还住在馆驿,又加赠了一座宅邸。“缺什么只管问丞相要。”
孟弋也不扭捏,举酒,先后为子楚和吕不韦祝寿:“多谢大王,多谢丞相,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哈哈,没人要你客气。”
子楚借着酒兴,对孟弋说:“寡人无能,连累妻、子,政自小吃尽了苦头,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寡人愧疚得很。他已是大秦的太子,肩负历代先王的重托,学业不可再荒废,寡人欲为其择师傅,夫人是看着政长大的,不知有何见教?”
话犹未落,嬴政撂了象牙箸,板起了脸。赵姬拼命给孟弋使眼色。
孟弋将母子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好么,原来今日宫宴的真正目的在此。子楚做了王,手段的高明程度和脸皮的厚度都正向飙升,现在不是当初在邯郸他死乞白赖让赵姬求我教嬴政的时候了。
孟弋笑意不减,“太子乃一国储君,自然要好好栽培,想必大王为政挑选的师傅,定是饱学之士了。”
“夫人高见,不是旁人,正是丞相。”
吕不韦微不可察地向孟弋颔首。
孟弋道:“大王英明。”
为太子换师一事就如此轻松地定了下来。
筵席结束,子楚、吕不韦离去后,嬴政撒泼打滚:“老师为什么要答应?我讨厌吕不韦!”
“住嘴!”赵姬眼皮一跳,慌忙看看身边,好在宫人都被屏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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