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南岭之战,容晟长歌与所有的将士一样,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鲜血染红了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容霁倒在了他的面前,而他也在车轮战中,被斩落下马。
那几日,南岭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荒原上突然纵横了数十条宽阔的河道。
河水暴涨,一路浩浩荡荡地冲破了虚狱的界限,将生机与毁灭一同送往每个角落。
而一条湍急的河流,恰巧从虚域阵法的一处缺漏处穿过。于是,在河流下游蓄水浇地的虚域妖族,便捞起了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的容晟世子。
带领蓄水小分队的,便是如今妖族唯一的王——凰谦言。
当时的容晟长歌仅有一息尚存,气息微弱到下一刻就要断了一般。
而凰谦言也丝毫不敢耽搁,他愣是抓来了老白参妖,用他的宝贝参叶参须,外加自己的一丝凤凰火,强行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但那人命是保住了,身上的伤势却太过严重,兼职赤脚医师的老参妖摸了摸自己的白须,微微摇头叹息道:“怕是救下来,也是个废人了……经脉尽断,行动什么的都将有异于常人呐。”
凰谦言闻言却是放下了提着的一口气,他拍了拍胸脯保证:“人救下来就行,反正剩下的就交给我,也不多他一张吃饭的嘴。”
要知道,虚域的饭食基本都是定时定量的,哪怕是他们唯一的王族,也得与大伙儿吃同样的糠咽菜。
但他足够有能力,时不时还能去远些的地方打猎,至少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凰谦言多养一个人,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于是,虚域里名不副实的王,便开始了他照顾病患的艰难养家旅途。还好这个病人性子温和,见识也广,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容晟长歌的腿是彻底好不了了。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个晴天霹雳般的毁灭性打击,但半躺在床上的世子听到这个结果后,只是微微怔愣片刻,却挂上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
“没关系。”他缓声道,“倒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凰谦言虽然表面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依旧小心地照顾着病患的每一处细节。
第二日,他便偷偷摸摸去枯木林的深处砍来了木头,给家里的那人造出了利于行动的简陋轮椅。
但考虑到那人的心情,等他将木椅上所有的木刺都打磨得干干净净,甚至在进出的台阶上装好了平滑的斜坡后,那把轮椅依旧躺在院落中,始终没能进门一展真容。
后来便是容晟府的按例供给断了,虚域里没人能出去,便无法轻易获得外面的信息,但从这般不寻常的氛围中,他们自然也猜到了几分真相。
河流中逐渐泛起的血色,以及随着水流冲下的重伤之人……容晟府,怕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而在供给断了一期之后,一辆破旧的小木车却吱吱呀呀地,辘辘而来了。
推车的只有一个人——年过半百的朱掌柜。
他鬓发微霜,带来了那个所有人不忍倾听的消息,却又再次拍着胸脯保证了。
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容晟府的供给便不会断。
知道了这般的事情,凰谦言更没敢多问家中的那人,他甚至不敢问问姓名,生怕会触碰到他心上鲜血淋漓的伤疤。
虽然那人看起来像是无事发生,但心上绝对是他们无法想象的痛苦。
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每一日都在病患的耳畔叽叽喳喳地说着花草虫鱼,说着种地的二三事。
直到有一日,为了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抓鸟十八式,床上的病患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了:“住了那么久,我都还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实在惭愧。”
凰谦言瞬间闭嘴了,但随即而来的,是他更加喷涌的倾诉欲。
那么久了,终于不是那种看着你安静的微笑,以及听起来就很有礼貌的“嗯”“好”附和了!
他眼神亮亮的,明明就是见到肉骨头的狗崽子,却要假装保持风度地抿唇,卖关子道:“有来有往,你先说,我们互换姓名。”
“容晟长歌。”干脆利落的回答传来。
世子从来没有一刻能感觉到,互换姓名是那么有意义的话题——至少比抓鸟十八式要强。
嗯?容晟长歌……这个名字异常耳熟啊。
凰谦言皱着眉思忖片刻,慢慢骇然地睁大了眼。
容晟……长歌?
那不是容晟府如今的掌权人吗?
凰谦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容晟府与妖族的统治者,能在一间小破屋的一张小破床上见面。不,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两人能有见面的一天……
而现在,他却是其中的一个主角。
但随即,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与那个千百年都不曾会面的友人见面,固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放在这样残酷的境遇中,却是世上最残忍的遭遇。
他们在深渊中会面,遍体鳞伤,无路可逃。
沉默片刻,他又挂起了灿烂的笑,朗声道:“我叫凰谦言,是……”
是当前妖族最差劲的王。但话到了唇边,却轻巧地打了个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是你的同居人。”他这般回答。
黄千言……
容晟长歌愣了愣,轻声感叹道:“这个名字果然与阁下十分相配。”
凰谦言狐疑地皱起眉:“啊?可是夫子成天都说我,担不起谦言二字……”
不仅不谦虚,废话还多。妖族帝师如是点评。
既然知道了那人便是他们妖族最大的恩人,凰谦言倒是没什么想法,径直便将消息通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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