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道:“如今虽收复长安,可关中辽阔,胡汉杂居,士庶繁盛,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的。我有意经略关陇,望诸君勉力为之。”

卢昆鹊目光微顿,拱手答允。

元破寒步出便殿,已是日影西斜时。他迟疑一瞬,转身又回到殿中。

成之染缓缓开口:“元郎?”

“我有个不情之请,望节下答应。”

成之染平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元破寒径自说道:“那位被俘的贺楼娘子,可否让我见见她?”

“你不认得她。”成之染说道。

“可我听女郎提过,”元破寒不依不挠,道,“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成之染怔愣了一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郎君说得对。”

元破寒听出她话中转机,眼神顿时亮起来。

成之染默然良久,摇头道:“你不必刻意见她,我自会好生相待。”

元破寒无奈告退。

成之染伫立半晌,徐徐从殿中走出,西风残照,旧朝殿阙,她望向柏梁台的方向,瑟瑟秋风依稀如耳边密语。

她侧首吩咐叶吉祥:“请贺楼娘子到殿中一叙。”

————

山道上杳无人烟,秋风在耳边呜咽,显得格外冷清。

荒草在马蹄下发出断裂之声,停驻在子午谷口的守军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纵马而来的斥候在辕门一跃而下,急匆匆进入营帐,禀报道:“将军,镇国大将军已攻克长安城,贼首已被擒!”

“哎呀!”梁州刺史张来锡睁大了眼睛,不由得扼腕,“到底还是来迟了!”

他奉命从汉中出师,经由子午道进击长安,翻山越岭,昼夜兼行,辗转近千里。因秋雨绸缪,山路坎坷难行,紧赶慢赶,没想到仍旧晚了一步。

他心中凄凉,望着帐外昏黄的天色,愈加愁苦。

他已经许多年不见成之染了,当年北伐独孤氏时同甘共苦的日子,不知对方如今还记得多少。

惟愿她念及旧情,莫要怪罪他失期之过。

他麾下将佐纷纷宽慰,张来锡只得认命,琢磨着明日早些赶到长安城,诚心诚意地给成之染请个罪。

帐外又一阵喧哗,张来锡有些烦躁,喝道:“什么人喧闹?”

守门的军士进来禀报:“将军,抓到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

张来锡传令将人押上来,一行人跪在帐中,个个都抖如筛糠,衣袍虽破败,看面色却不像寻常百姓。

张来锡冷笑一声,当啷抽刀放到了案上,道:“尔等何人,从实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休想再活着出去!”

————

未央宫,便殿中灯火葳蕤,依稀低语渐渐止歇。

案前的女子垂眸,明丽的光影顺着她眉梢落入眼中,清淡婉约,熠熠生辉。

巨大的檀木几案上,静静地摆着一只铜扳指。黄铜因把玩擦拭而光可鉴人,静卧的猫儿越发灵动机巧,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案上腾跃而起。

“这是乾宁七年,我三叔在江陵转交给我的。”成之染凝眉低语,微微偏过了目光,不忍让旧物牵动愁思。

贺楼霜抬眸,似是喟然:“三郎君在天有灵,看到你替他了却夙愿,自会欣慰。”

成之染唇角牵动,无声地笑笑。她三叔临终发愿,平蜀平周,如今她已将将完成,更不会止步于此。

只可惜斯人已逝,再也不能陪她走得更远。

“人命危脆,如朝露浮烟。追怀过往,终不如久日相伴。”成之染缓缓说道。

贺楼霜低眉浅笑,道:“你果然是长大了。”

成之染注视着她,冷不丁问道:“你在长安十年,宇文盛可曾为难你?”

“宇文盛?”贺楼霜目光一顿,道,“他亏欠我的,亏欠我父祖的,我已经一一讨回。”

“那……宇文绎呢?”

贺楼霜淡淡道:“宇文氏之亡,宇文绎居功至伟。”

成之染垂眸一笑:“既然如此,我更要谢他。”

贺楼霜微微摇头:“可他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我大军兵锋所指,凉州屈脱末遣使交好,北地徒何乌维销声匿迹,唯独慕容氏不知好歹,执意与我朝为敌。待我攻破云中城,自可使华夷一统,四境归心。”

贺楼霜略一思忖,道:“只怕不容易。”

“事虽难,做则必成。”

贺楼霜眸光微动,伸手抚摸着案上的扳指。铜质寒凉,一如殿外秋风萧瑟。

她那时不该惆怅,往后经年,几度秋风,数不尽尘烟渺茫。

而未央宫内明灯下,已是最好的时节。

————

子午谷第一道鸡鸣响起,嘹亮悠远,迅疾地击碎军中睡梦。

张来锡早有吩咐,今日要及早进城,众将士都不敢耽搁,忙手忙脚地披挂列阵,向长安进发。日上中天时,终于赶到了城下。

成之染闻讯出迎,将张来锡请到未央宫。她与张来锡多年未见,对方比记忆中的模样苍老了三分,然而人依旧声如洪钟,神神秘秘地说要给她个惊喜。

成之染甚是惊奇。梁州那一路人马姗姗来迟,她虽不在意,料想以张来锡的性子,多少会有些惭愧。

眼前张来锡似乎全无顾虑,眉飞色舞地跟她说,昨日抓到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成之染依他所言,唤人将俘虏押到殿中,目光在那十余人中转了转,并未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来锡笑着一一向她指认,被点到的俘虏瑟瑟发抖,果然是宇文氏朝廷有些品阶的臣僚。

他指到最后,殿中只剩下一人身份不明。

成之染笑道:“刺史,这到底是谁?”

张来锡拱手:“他是宇文氏的武卫将军。”

成之染微怔:“贺楼察?”

殿中诸将佐纷纷注目。

那人惊讶于对方知晓他的姓名,越发不敢抬头看一眼,跪伏在地,唯唯称是。

成之染从座中起身,衣甲轻响,佩刀铿锵,待走到近前,贺楼察战栗不已,叩首道:“求将军饶命!”

“抬起头来。”她说道。

贺楼察迟疑不定,终究露出一张惊恐失色的脸。若细细端详,他眉眼之间确乎与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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