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那几年,明翡总会梦到这夜。

云层如泼墨,衬得圆月清辉弥漫,像枚被磨得发光的玉佩,撒下的光将整个世界都调得柔和了些。万物在月底下静静生长,而某些种子,也在这温热的春夜中积蓄着破土的力量。

她不知道这颗种子什么时候破土而出的,只知觉察到时,仰头眺望,已遮天蔽日,结的每颗熟果,果皮下都胀满心动的汁水。

而这,只是她和他最寻常的一夜。

和她一样,钟聿行也迟了两秒,他更像在权衡什么,最终并未多言,微微颔首,同意她上车。

“明小姐去哪?”司机问。

“麻烦将我送到D大北门。”

没人能料到,席上那位狼狈得令人发笑的小姑娘,出了永和的门后,会坐上这位钟家四少爷的车。

连明翡本人也没料到,所以上车后,仅有这简短的一问一答,疏远到好似她真的只是坐了一趟顺风车,无需和司机乘客搭多余的话。

明翡把盒子抱到膝盖上,指腹磨蹭着表面木纹,磨到生了温度,摇动的眼神终于成功伪饰成不经意,扫过了旁座男人。

他坐得稍显放松,合了眼,曲指撑住太阳穴,似在小寐。可两道眉间拧了个浅结,唇线平直,表情并不放松与安宁。

是她打搅了他在车上歇息吗?

提出送她一程前的勇气来得猛烈,像火星落到酒精里一瞬间燎起的大火,她阻拦不及。可真上了车,出现打搅到他人的可能,明翡又感到尴尬,自觉保持沉默,甚至心里开始准备道歉,尽管他们大概率没有第二面相见的机会,她仍想留个好印象,为他的“解围”。

沉默伴随长路,渐渐的,窗外掠过熟悉的建筑,校门口前的摊贩也开始熄灯,收拾器具。

马上到了,明翡咽了咽嗓,第一句是——

“D大是个好学校。”钟聿行放下一路支额的手,眼神轻侧,“你读什么专业。”

“……”明翡紧急吞回那句“抱歉”,改为,“宝石及材料工艺学。”

“大几?”

“大三。”

钟聿行貌似兴致缺缺,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夹在指间,“还是好好读书吧。”

明翡抱盒子的力度有意识加大了点,大到肩膀有些微内扣,“老板让我跟着的。”

“连自己人都不护着。”男人降下窗,车子在校门口缓停好的那秒钟,他点着了烟,“这种老板,算了。”

明翡不知道该讲什么。

讲她的助学贷款家长不同意签字所以三年批不下来吗?讲每个学期都要为下学期的学费苦恼吗?讲她还没正式工作就被逼着打钱给妈妈吗?

她讲不了。

那份腾然而起的勇气,被三两句话浇熄成一缕青烟,烫得她身体某处隐隐作痛。

明翡感到不适,为自己的天真。她又道了声谢,转而去开车门,可预料之中的解锁声没有响起,她不确定,又用力推了下,车门还是纹丝不动。

时间存于一个密闭空间内,流逝变得如泥沼,格外黏腻与沉重。

“钟先生?”她对着车门,背对他,心悬一线,声音也似困在山崖与山崖中间,被前后贯穿的大风打得摇摇欲坠。

钟聿行没有解开她的困惑,他同司机说:“送进去吧。”

车子再度起步,数秒后,明翡作提醒意,“校外车不能——”

她又不得不吞掉剩余字句,校门口那道又宽又长的铁闸门在眼前倒退。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但他有凌驾在规矩之上的身份。

只是让司机露一下脸,保安就会按下通行的键。

“住哪栋?”

“c栋。”

她走了三年的路,此时被车胎碾过,轻而易举,不费力气。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钟聿行持烟的手搭到窗外,自己没有抽,而是放任风卷着火星,一寸寸快烧到指骨。

他说:“我喜欢送佛送到西。”

D大种满国槐,叶香清淡,沾着日晒过干燥又生涩的气息,从那扇半开的窗徐徐渡入。明翡闻过三年的熟悉气味,此刻突兀得令她无法忽视,还弄得鼻子发痒,她抬指背蹭了蹭,那道痒又隐回去,却没有消失,而是在身体里如游蛇乱钻,手臂痒,大腿痒,背也痒,最后不知怎么钻到了左胸,趁着缩放的间隙钻了进去。

她心脏每跳一下,都在发痒。

“坐过车,以后走着,会觉得这条路很长吧。”

她坐着,凭空生出种奇怪的忧心,觉得窗外的景色变得太快,平时要花上一百步的路程,被一台车用五秒抹平了。但是是方便于她的,她只是天生警惕,对没有过渡,骤然变得舒适的环境。

钟聿行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他可能觉得不该回应这种没头没尾的感悟。

对话中沉默的插入,会让明翡自省,第一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她开始怀疑不该讲,不该打开这个话题。

她也无法擅自深入,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他切实带给她忧心的,踩在云上漂浮的感觉——来自她衷心感谢的他的“解围”,像抹平这段路一样,轻而易举,不费力气,而她费尽力气,还是差点跪下。

谁都会下意识倾向、选择前者。

车终于停在c栋楼下,女生宿舍,再怎么无视规与矩,也没法再多迈一步的地界。

明翡又说了句谢谢,这次车门没有拦她,成功踩回踏实的地面。

钟聿行的声音从快关上的门后传来,“明小姐。”

明翡扶门的手往身后退了点,好让他声音更加清晰。看不见他神情,声音中来自深海的沉静没过了她。

“觉得路长,又何必一定用走的?”

这是他的回应。

明翡的手一下子攥紧车边,她像再忍不得单手抱着重物还要单脚支撑身体的动作,合上了门,发出不轻不重砰的一声响,微带些快窒息的慌张。

她转身,没有回头,一瘸一拐也坚持着用脚往前。

因而也不知窗边散出的烟,又由淡转浓,兜兜转转了好一阵才不见。

-

第二日,明翡罕见地跟辅导员请了个整假,也没有去兼职的公司。她脚背肿成一座山包,连稍动一下,都会牵扯起足以麻痹半条腿的钝痛。

午间下课后,祝青云发来微信,说马上给她带云南白药和苯海拉明片回来。明翡转了钱过去,被她收了。

「差现金?早说,我现在拐去柜台一趟帮你换」

「?」

「不差就收回去」

为了避免出现祝青云把取出的现金强塞进她手里这种场面,明翡又把钱收回去了。

而先回来的,是另两名室友。

沈梨和李临秋手挽手,刚一进门,前者就脱开后者的手,拽开椅子一屁股坐下,用手不停扇风,“好热啊,开会空调吧。”

“小梨,现在才四月份。”明翡说。

“我管它四月还是十四月,热就是热啊。”沈梨翻箱倒柜找遥控器,不一会,嘀一声,空调开始运转出风。

李临秋抬高一个纸袋,递给上床的明翡,“翡翡,刚刚宿管阿姨让我给你的,说是治跌打损伤的药,你买的?青云不是已经去买了吗?”

“我?”

明翡接过纸袋,用来封口的钉子已经掉进里头,大概率是沈梨非要瞧一眼是什么,又是谁送的。

她一翻,全是药油、膏贴和喷雾剂,功效离不开消肿止痛,活血化瘀,有繁体和外文字样。

她还对着这堆药思索,沈梨阴阳怪气的下一句赶到,“翡翡,刚刚走一路可热,都舍得买那么贵的药了,不会舍不得那点电费吧。”

沈梨单方面与她结怨了近一年,明翡向来忍让,很少接话与她起口角纷争。

所以她问李临秋,“宿管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了,让我提醒你照说明书按时使用。”

话毕,李临秋背过身坐下,开始拆外卖包装。她听出沈梨不太痛快,避免继续和明翡交谈。

就这么静了会儿,幸得有饭香和轻微的咀嚼声缓和了三人间凝固的气氛。十分钟后,祝青云回到宿舍,她丢下饭和包,话也来不及说,爬上床逮住明翡的脚上药。

云南白药喷到伤处清清凉凉,空气里飘起浓郁苦涩的中药味。

底下沈梨吃到一半,反手一合盖子,起身往阳台走去,“臭死了。”

“你下回去蹦迪扭了腰,有本事别用。”祝青云不惯着她,硬呛了回去。

但凡在宿舍,她就不会任由沈梨说些有的没的挤兑明翡,倒是主人公,老一副息事宁人逆来顺受的乖顺模样,瞧得她脾气硬是下不去。

“有什么说什么嘛,又不是当香水喷,你受那么重的伤哎,上个药而已,话还那么多——这空调是她开的吧?空气不流通,嫌臭还不开窗。”

“跟她吵,她那口气就会下去吗?”

明翡忍让,是了解沈梨的心结在哪,她解不开,所以无谓做多余的争吵,浪费自己的精力。她很忙,有许多迫在眉睫的事情,吵架不在必做清单上。

“她生的那点儿气,我都不稀得说,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好了好了。”

她们说的算不上悄悄话,李临秋还在,必然会把听到的转述过去。但祝青云不避着,端的就是把话传给沈梨的目的,叫她知道,她和明翡真瞧不起那点儿心思。

上完药,祝青云又倒了杯水送上来,盯着明翡把抗过敏药吃下去。

昨晚回宿舍后,她脱下旗袍,发现身上起了些红疹,坐钟先生车时的痒想必就来自这儿。那时太晚,她不好兴师动众去买药,忍了一夜,第二天等到祝青云去上课,才说还得带个抗过敏药回来。

她能忍一夜不吃药,又忍不住去挠。祝青云看了,有些地方都挠掉了一小层皮,露出浅红色的肉,干脆把饭送到床上,支了个小桌,陪着一块吃,不准她挠。

这么一折腾,午休时间也过去了,沈梨和李临秋先一步出门,祝青云踩着点,帮她把可能要下床拿的东西都送上去,才放心离开。

她们四人,明翡和李临秋各自一个专业,祝青云和沈梨倒是同专业,两人从前作伴一同去上课的时间更多。但出事以后,祝青云毫不犹豫选择明翡,沈梨强拽了李临秋入伙,才导致如今两两抱团的结果。

互相看不对眼,又没闹到要分开住的地步,毕竟她们从前的关系比大部分宿舍都来得要好与和睦。

剩下她一人,明翡拿出一盒膏贴。

对于送药的人,她目前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便仔细研读起配方和功效,仿佛试图从上面找到答案。

她只是无聊。

也不想回蒋序之消息,好不容易不得不休息一天。

而她心中也并非毫无猜想,但不敢细想,哪怕只是碰到这个猜想的一角,心脏便止不住地乱跳,跳得她动作乱,呼吸也乱,不得不平躺回去,借望床帘上稀疏的碎花分神。

直到连那碎花帘子如波浪的纹路上,也浮出一个晦暗的侧影。

明翡条件反射想翻身,不小心牵动到伤脚,嘶了一声,痛得她半边身子发软,不敢再乱动,那影子也被痛觉撞得烟消云散了。

她保持一个姿势,时间长了,身体不太痒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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