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无冕之王

黎明彻底撕开了天幕，冷冽的晨光如水银般泻入红星厂的每一寸废墟。

空气里，血腥味与钢铁烧灼后的焦糊气味尚未散尽，却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强悍的气息所压倒。

那是汗水的味道，是百余名汉子身上蒸腾而起的、滚烫的生命热力。

没有人下达命令。

当赵立本和陈一刀带着那群伤势稍轻的工人走出医疗帐篷时，一场浩大的生产自救便已经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开始了。

他们就像一群沉默的工蚁，自动自发地散入这片巨大的钢铁坟场。

三五个人合力，将一根扭曲变形的工字钢从主干道上挪开；十几个人喊着号子，用粗粝的麻绳拖拽着烧毁的设备残骸。

他们的动作或许笨拙，他们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但那一道道在废墟中移动的身影，却构成了一幅撼人心魄的画卷。

这是属于工人的、最朴素的抗争。

他们用行动宣告，这座工厂，即便被摧毁，也必须由他们亲手重建。

江卫国就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如同一尊古老的石像，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照着每一张淌着汗水的、坚毅的脸庞。

雷振国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敬畏。

“老前辈，调查组那边有初步进展了。”

他递过来一份刚刚抄录的电报，“王德发全招了。那条劣质钢材的供应线，源头指向津门的一个‘料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甚至牵扯到了几个已经退休的老家伙。‘阎王’亲自带队，已经坐上直升机，直扑津门，准备抓人了。”

这份情报，足以在任何地方官场掀起一场十二级地震。

然而江卫国听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群正在埋头苦干的工人。

“雷上校，”

他忽然开口，“你觉得，一座工厂什么最重要？”

雷振国一怔，下意识地回答：“技术？设备？”

“不对。”

江卫国缓缓摇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幕。

在那里，食堂的铁门早已被烧得漆黑扭曲。

几个工人正用一把大铁锤，轮番猛砸着被焊死的门锁。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他们仿佛要将昨夜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倾泻在这把锁上。

“是锅，是灶，是饭碗。”

江卫国的语调平淡如水，却让雷振国这位铁血军官，心头猛地一震。

“人是铁，饭是钢。连饭都吃不饱，吃不好，还谈什么技术，谈什么生产？”

江卫国收回目光，看向雷振国，“调查组抓人，那是国家的大事。咱们眼前这几百号人的肚子，才是红星厂现在最大的事。”

他转过身，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第一场仗，打得怎么样了。”

当那扇被焊死的食堂大门，终于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轰然倒下时，所有参与砸门的工人都脱力般地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酣畅淋漓的、胜利的喜悦。

陈一刀一脚踹开残破的门，大吼一声：“兄弟们，都进来！把咱们吃饭的家伙什，给收拾利索了！”

工人们一拥而入。

食堂内部同样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灰尘与杂物。

但万幸的是，后厨的核心设备——那几口巨大的行军锅、老旧却坚固的风箱，以及储藏室里堆积如山的土豆、白菜和面粉，都在昨夜的大火中幸免于难。

赵立本老爷子拄着一根铁棍当拐杖，在后厨里走了一圈，浑浊的老眼里精光四射。

他当了一辈子钳工，对机械构造了如指掌，此刻却像个大厨一般，指挥若定。

“小王，你带几个人去检查通风管道，必须保证排烟顺畅！”

“李师傅，你是焊工，去看看那几台鼓风机的线路，能不能想办法接上电！”

“其他人，都动起来！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把家伙都给我擦干净了！今天中午，咱们要吃一顿正经饭！”

“好嘞！”

工人们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主人翁”的责任感，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

他们不再是听从命令的零件，而是这座工厂真正的主人。

打扫自己的厨房，准备自己的午餐，这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此刻却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江卫国和雷振国就站在食堂门口，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雷振国终于彻底明白了江卫国那句话的深意。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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