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光莲的和尚看起来人模狗样,他在台上神神叨叨说了一大堆忽悠人的话,瑛纪全都当耳旁风,他身侧的夏油律子也不相信这种话。

她时不时看一眼小儿子,偶尔会被大眼珠子惊吓到,处于一种害怕却又强忍着、想要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状态,自然也没怎么听大和尚的话。

她焦急地等着,直到宣讲会结束,之前招呼夏油律子的推荐人才找过来,让她带着儿子去见光莲上人。

光莲上人会对每个刚入会的信徒做一个驱邪施法,同时会解答一些疑惑,尽可能忽悠新的教徒加入法会。

夏油律子定了定神,她带着瑛纪排队,等轮到她和瑛纪时,她先上前问好,然后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师,我儿子身上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这位光莲上人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瑛纪,嗯?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是什么?

好怪,再看一眼,啊!这是有咒术天赋的小孩子啊!!

光莲上人看着瑛纪两眼放光,但下一秒他就收敛了神色,他细细打量瑛纪,又看向夏油律子,迟疑了几秒才道:“夫人,您丈夫是不是……”

夏油律子听后大惊,这位大师怎么一见面就猜出她丈夫出事了!?

她眼角落泪,连连点头,这几日担惊受怕,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哽咽道:“外子某天出门再也没有回来,这难道和瑛纪有关吗?”

光莲上人摇头又点头,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说:“贵子是有大福气之人啊!”

夏油律子眼睛一亮,心中充满了激动和忐忑:“大福气?这、这到底是……”

光莲上人:“贵子前生曾是大善大福、佛法精深的高僧,圆寂之后转世轮回,来到你家,他其实为你们挡灾了,若非他在,不仅是你丈夫,你们一家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夏油律子惊呼出声,吓得脸色煞白。

瑛纪满脑袋问号,他的确是神器转生,但并不是什么大和尚,以及挡灾之说纯属骗人吧?他挡什么灾了?

一时间瑛纪闹不清这大和尚到底是诅咒师还是骗子,他只能装作懵懂不懂的样子继续看光莲上人忽悠夏油律子。

“他身上的异状正是他前世佛法精深的证明,你是他的母

亲,偶尔会看到异象,他年纪小,又没有重新修行,所以才会让法力外泄。”

光莲上人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靠谱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只要让他重新皈依我佛,回归正道,他身上的异状就会消失。”

光莲上人语气温和地对夏油律子说:“贵子与我佛关联颇深,又恰好被我发现,还请夫人不要阻拦我与贵子之间的缘分。”

言外之意,他希望瑛纪加入自己的法会。

夏油律子本能想拒绝,可是想到瑛纪身上的异状,纠结了几秒才道:“会很危险吗?”

“只要尽快开始修行,就不会有危险,但如果拖得久了……”光莲上人含蓄地说:“得道高僧总是会被魑魅魍魉觊觎,贵子是不是自小体弱?这都是遭到邪气侵蚀的表现啊!”

夏油律子心中一沉,她缓缓道:“可是瑛纪还这么小……”

“没关系,让他定期来我这里修行即可。”

光莲上人恰到好处地退后了一步,“当务之急,是让他前世的法力暂时隐藏起来,防止给他带来危害。”

夏油律子深以为然,她迟疑片刻,还是拿出了一张卡,诚恳地说:“这是献给我佛的一些香火钱,还望大师不要推辞。”

光莲上人自然开心地收了下来,瑛纪定定地看着这张卡,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夏油律子以为有办法解决瑛纪身上的异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恰好此刻已经九点多了,她就带着瑛纪起身告辞。

光莲上人颇为不舍,他生怕这个野生的小咒术师跑了,暗示身边的人要了夏油律子的联系方式和瑛纪所在的学校,才不舍地将人放走了。

回家的路上,瑛纪抓着夏油律子的袖子,仰头问道:“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夏油律子下意识地反驳:“当然是啊!”

“可他说我是什么大师转世,我不是。”

“没关系,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你没关系,你先和大师学习,等你的身体好了,不想学了就回家。”

瑛纪轻轻嗯了一声。

夏油律子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整个人都轻松了。

很快母子俩回到家,夏油奶奶强撑着没睡觉,一直在等消息,见到儿媳妇带着孙子回来,

两人脸上都是笑容,夏油奶奶立刻明白事情解决了。

夏油杰也没睡觉,见到妈妈和弟弟回来,他立刻迎了上去:“妈妈!瑛纪!怎么回来这么晚?”

夏油律子不满地说:“杰?你怎么没睡觉?作业写完了吗?明天不是还要去道场训练?赶紧去睡觉!”

夏油杰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见到弟弟瑛纪给他打手势,他立刻闭嘴,一溜烟窜到卫生间洗漱了。

瑛纪也跟着去洗漱,夏油律子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客厅,和夏油奶奶大致说了光莲上人的事。

夏油奶奶虽然心有疑虑,但光莲上人这番话编得合情合理,夏油奶奶只能道:“抽时间打听一下这个大师的事迹,去宗教登记那边查查这个教派的情况,万一是骗子就赶紧报警。”

夏油律子:“我也这么想,今天太晚了,我怕不答应就回不来了,等我再查查,若真是位有名望的大师,还能解决瑛纪身上的问题,那也不错。”

夏油奶奶和夏油律子在谈论光莲上人的事,瑛纪和夏油杰也关上房门说悄悄话。

为了防止被夏油律子听到不该听的内容,瑛纪让茜姬守着门,这才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夏油杰。

“……浅草寺那边的祈福仪式是假的,只是做个样子,倒是晚上妈妈带我去那什么法会,见到了一个叫光莲上人的大师。”

瑛纪着重强调,“他没有咒力,但身上带着的佛珠有咒力,妈妈和他说了我的事,他明显知道我的情况,还说我是什么轮回转世的大师……”

夏油杰立刻兴奋起来:“难道他和我们一样是同类?”

“不知道,我打算现在过去看看。”

瑛纪如此说。

“现在?!”夏油杰惊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可是妈妈……”

“你帮我打掩护,我让茜姬带我去。”

瑛纪想到夏油律子给的香火钱,心里的火气就一丛丛往外冒,居然敢骗他的钱!

夏油杰下意识地说:“我和你一起!”

瑛纪早就想好了借口:“不行,哥哥,我们不能确定这个光莲上人是不是同类里的不良,他已经知道我了,我去找他,若是出事了,哥哥还能来救我,若咱们一起露面,被他一网打尽了怎么办?”

夏油

杰终于意识到了寻找同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死死抓着瑛纪的手腕:“那也不要晚上去,就算他伤害你,你都没法跑出来求助。”

瑛纪心说我就得晚上去,业内真正的好手都是晚上干活,他这种白天干活的反而是少数。

“白天要上课,还要去道场,哪里有空?还不能让妈妈知道……”瑛纪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翻白眼,“要不是哥哥你故意装看不见戏弄妈妈,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

夏油杰有些讪讪,他连忙找补:“这不是找到光莲上人了吗?”

“所以哥哥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瑛纪随手捏了个咒灵塞给夏油杰,“我若是出事了,这个咒灵会炸开,到时候哥哥记得来救我。”

夏油杰还想阻拦,瑛纪已经利索地推开窗户,直接翻身跳下去了。

夏油杰吓得心脏都要冲出嗓子眼了,他连忙冲到窗户边去找弟弟,却哪里还能看到瑛纪的身影?

夜风冲入房间,夏油杰心头那股兴奋劲终于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后怕和恐惧。

如、如果瑛纪也像爸爸一样,一去不回怎么办?

这一刻,夏油杰突然有些惶恐。

父母天然是孩子依靠的对象、温暖的港湾,害怕的时候总会想要向父母寻求帮助。

直到现在夏油杰才猛地意识到,妈妈看不见咒灵,他不可能将咒灵引起的后果让妈妈来处理,以往还有瑛纪陪在身边,若是瑛纪出事了呢?

他能接受弟弟因为咒灵而死吗?

或者说,他作为兄长,作为同类,作为咒术师,是一个足以值得依靠、能接受任何后果的人吗?

他什么都不是啊!

夏油杰像是骤然清醒,又像是猛地长大了,他只觉得身心都被夜风吹透了,明明是盛夏,却冷得颤抖起来。

他之前到底在做什么啊!!

夏油杰恨不得立刻冲出家门去将瑛纪找回来,可直到他踩在窗台上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那什么光莲上人的法会在哪里!!

瑛纪并不知道亲哥正急得团团转,他招呼茜姬附在自己身上,倏而身形变化,变成了红衣童子,咒力流转间,化为一道月光下的影子,很快来到夜班电车站。

瑛纪在电车顶上搭便车,连续换了两次转乘,终于回到了傍晚听法会

的地方。

光莲上人就在会所三层房间内,他此刻正在和人打电话,手里还端着一杯葡萄酒。

他似乎喝醉了,心情极好,和电话那边的人絮絮叨叨:“……再来套金色的吧,那孩子看起来有点单纯,不过小孩子很好骗啦,只要告诉他这样可以让妈妈心情好,他一定会听话的。”

“先养着,还不知道术式是什么,看起来六岁左右,小学一年级,要是强力术式,那我就赚大了。”

光莲上人嘿嘿笑,“以后我的万莲法会也有咒术师坐镇了!我不仅可以正式进军上流社会,找那些更有钱的人要香火钱,也不用再害怕那些诅咒师来找我的麻烦了……”

“没问题,好好好,等养熟了就是咱们自己的打手了,行,先这样,我得再研究一下怎么骗他妈妈,最好让夏油女士成为虔诚的教徒,主动将儿子过继给我……”

光莲上人和对方嗯嗯啊啊了一阵,踌躇满志,“行,就这样,先挂了。”

挂了电话,光莲上人高兴地一口喝掉了酒杯里的酒液。

他的确非常兴奋,诚如瑛纪推测的那样,光莲上人是个从釜山来的骗子,他最早是做传销的,也干过情报贩子,但赚情报的钱哪有搞宗教来的快?

再加上宗教团体不需要缴税,光莲上人研究了几本佛经后,摇身一变成了大师。

他属于那种看得见咒灵,但没有术式,咒力也几乎没有的人,为此他还斥巨资买了一个可以祓除咒灵的低级咒具,若是有信徒被蝇头级别的咒灵困扰,他还能假装举行祓除仪式赚大钱。

不过光莲上人也有自知之明,他压根不可能对付真正高等级的咒灵,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小打小闹,反正只要发展个数万信徒,每个信徒哪怕每个月给他一百元呢,他也有百万元入账,更何况他的基础入会费是一万元,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光莲上人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机会找到野生的、没被总监部也没被诅咒师发现的小咒术师!天啊,时来运转,他要发财啦!

光莲上人开心地手舞足蹈,放下酒杯,正要起身,突然眼角余光看到一抹红。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就见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孩子。

他之前见过这孩子的,据说叫夏油瑛纪,当时

那孩子眼神干净,笑容柔和,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但此刻同样的面容和眉眼,却给人一种冰冷锋利的感觉,黑色碎发落在耳边无风自动,暗蓝色的眼眸仿佛被冰封了一样,带着彻骨的冰寒。

他面无表情,明明是个孩子,看过来的眼神却有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就好像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蝼蚁尘埃,不值一提。

更让光莲上人心中发寒的是,这孩子穿着一身茜草红色的宽大狩衣,赤足,手上戴着鲜红色的镯子,同时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红衣白面的女子。

女子身体是半透明色的,是、是咒灵!

光莲上人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佛珠咒具,颤抖地想要念诵发动咒具的咒文,却好几次都念错了。

瑛纪死死盯着眼前这哆嗦得快要瘫倒在地的大和尚,语气平平。

“你居然敢骗我的钱。”

这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怒意猛烈至极,竟直入灵魂,振聋发聩。

光莲上人虎躯一震,骇得魂飞魄散,直接滑跪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您的猎物我再也不联系她了这是她的钱您全拿走吧这是我给您的孝敬您饶过我吧!”

瑛纪:“……”

瑛纪有些无语。

自从父亲夏油石太郎死后,瑛纪就怀揣着严谨、慎重和全力以赴的态度面对咒术界的人和事。

诅咒师里的确有不少咒法诡异、性格狠辣冷酷的混蛋,也有实力一般但心性狡诈的家伙,更多的是两面三刀、尔虞我诈的争斗。

也得益于严苛的工作环境,瑛纪基本恢复了过去的敏锐和锋利,这才会生出与禅院甚尔较量一二的心思。

但瑛纪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光莲上人居然这么菜,稍微吓唬一下,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交代了。

这反而给瑛纪一种“我还没用力砍呢你怎么就滑跪了”的不适感。

或者说,如光莲上人这样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才是整个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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