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明翡走出大楼,祝青云已经半个身子探出车外,迫不及待冲她吹口哨。

她恍惚回到了大一的暑假,分明春风徐徐拂面,却嗅到了数年前盛夏燥热青春的气息。

她原想坐后面,祝青云扒着门不让开,“坐前面坐前面,后边放东西了。”

明翡瞪她,后者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她无奈至极,笑着上了副驾。

“好久不见,行云哥。”明翡主动打招呼。

“是好久,想见你一面太难了。”祝行云打方向盘,驶出临时车位,“还是学生呢,就提早过上了社畜的生活。”

“不是青云那种享福命,没办法呢。”

“扯我干什么?”祝青云屁股挪到后排中间,以方便观察两人表情,“不过要是能让你俩聊得开心,也可以牺牲下妹妹我,开开玩笑什么的啦。”

明翡转身给帆布袋塞到她手上,“我挑的礼物,在里头,你帮我参谋参谋,合不合叔叔心意?”

“你还买了礼物?”祝青云笑容一下收起来,“可不兴这套,我爸疼你,不会收的。”

“再疼也得遵礼数啊,叔叔对我那么好。而且是用公司剩的一批小毛料做的,不值什么钱。”

石头切完后,都会剩点边角毛料,奇形怪状,拿去做货可能工不抵料,一般都堆到角落,有人看上想做点散货再卖。明翡从其中挑了个种水相对好点的拇指大小的石头,雕了个貔貅,又拜托了君珩的镶嵌师傅教她,还省了一笔镶嵌费。

貔貅是中国神话传说里的瑞兽,吞食四方财而不泄,被视作招财进宝的象征,对祝家这种做生意的是个很好的意头。

“真别致。”祝青云拆开看了,“你比三年前雕得更好了,成名指日可待啊,到那会儿,可得请我吃帝王蟹全宴!”

“臭丫头,给你说中了,帝王蟹今晚就有。”祝行云趁红灯也转了身,拿到前座,对准自然光欣赏,“我也觉得明翡进步很多,以前雕的灵巧,现在是又有功底又有灵气。”

明翡稍显愕然地向他看去。

祝青云念汉语言文学专业,笃定她三年间的进步,是因为设计之初,她常让祝青云提供些思路参考,出了成品也会发过去。青云还特地做了个相册,按照时间收藏起她的作品照片,说哪日等到她声名鹊起,成为京市万金难求的玉雕师后,她就卖这些大师旧作照赚个一笔。

那祝行云又是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祝青云身子探到副驾,下巴搭着明翡肩膀,看着自己哥哥说:“其实我哥哥每半年都会去找你订一件翡翠。”

“真的吗?”

“青云。”

“说就说了,你好好开车,别插嘴。”祝青云摆了下家中小霸王的架子,继续讲道,“不过是用了朋友的名义,怕你发现。你做完后,他都会拿回家给爸妈看,他们看到你越来越好,也很高兴呢。”

明翡不知道该讲什么,眼鼻酸酸的,怕一讲话就露馅。

祝家人待她的好远不止于此。第一年暑假,祝妈妈曾说,日后学费由祝家来出,当作资助,现在读书为重,不要把心思放在赚钱上,那是大人的事。

明翡拒绝了,还手写了一封信阐述原因。她把父亲自杀前后数十年的经历,抽丝剥茧,摊开于薄纸之上以表真心与诚意,尽管旧事还是保留了些许,但大致都令人明了了。

她或许需要帮助,只是未到绝境,暂不需要多余的怜悯。于她而言,每步都走得艰难,才能感知到每步都走得踏实,才会每步都算数。

这是父亲用生命教给她的为人之道。

祝妈妈只和青云分享了这封信,因而在沈梨因为周思为不满明翡时,除开这三年情谊,还有这封信,祝青云比沈梨、李临秋都更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行云还不知道妹妹已经给他卖了,话题一出,怕明翡察觉出不对劲,面不改色地遮掩过去,“我这一年往东南亚那头跑,最近还经常去洪沙瓦底,那不是翡翠原产地吗。那边好多中国人,做源头生意的,挣差价挣得特别多,你以后会过去吗?”

“我是玉雕师。”明翡否定,“不会的。”

“不会就好,那头还挺危险的。”

祝青云打了他一下,“危险你还问!不想都被你讲得想了,出事咋办?”

明翡笑着安慰,说不会,一定不会。

后半程都在两兄妹打打闹闹中度过,明翡话少了些许,前有为祝家人真心盼她好而感动,因而想到那封信,后又有祝行云的话,让她断断续续分神到了别的事上。尽管不是同一件事,但都离不开同一朵乌云。

翡翠价格居高不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石流进国内后,少则经两三个人的手,多则十来个,到消费者手中,与源头价差百倍,都毫不夸张。

然而,翡翠的源头生意,与赌石脱不开干系。

赌石,这两个字,是她但凡想起来,心脏就会像被密密麻麻千万根针扎那样痛。

那是她被命运抛弃的源头,因而讳莫如深,难以释怀。

-

今天是父亲生日,祝行云提前一个月订了米其林与黑珍珠的双料金牌中餐厅。进餐厅前要通过一个小花园,沿着石板路铺就的汀步走,两侧刚开了半盏的郁金香被落地灯烘得像几团粉金色的雾气,幽幽飘在树丛间,甚是别致精美,心情也被浅淡的花香熨得舒适妥帖。

菜肴根据时节出品,所以也提前一周确定好了。刚坐下不到十五分钟,陆陆续续地上上来。

祝青云来前做了功课,想加几份甜品尝鲜,一一给妈妈和明翡送去菜单。明翡接过时,习惯性往价格一栏扫,这一扫不要紧,手差点抖出了破绽,害怕抓不稳菜单摔到地上,餐厅都得找她赔钱。

“吃这个吧。”祝青云指着上面一栏名为“霞紫”的甜品,“上回去台湾,我到一家叫栗林裏的米其林甜品餐厅尝了,每道都好吃哭,后面有个本地人推荐我再试试sorbet,类似冰糕这种,这道‘霞紫’就是,味道简直绝了,而且是葡萄口味的,你肯定喜欢。”

明翡便要了这道价格298的甜品。

这家餐厅有面墙,裱挂着琳琅满目的奖状,和菜品的简洁稀少,外加每上一道菜,侍应声情并茂地讲述故事以赋予额外的价值,里里外外,形成了一种具有戏剧性的对比。

而明翡好像听故事听饱了,每样尝一口鲜,就放下了筷子。

餐厅价格其实超出了祝家消费的上限,对于明翡,更是在认知范围的几万公里外。不过一年一度,祝行云既会赚钱,也很舍得给父母花钱,菜品分量少,耐不住多,只是她不太习惯咬一口,就给几百上千全吞进肚子里这种事。

刚听侍应讲完帝王蟹的前世今生,祝呈军见明翡碗里空空如也,提点儿子说:“阿云,给翡翡剥只蟹腿,别让她弄脏手。”

“叔叔,我自己来吧。”明翡惶恐。

“你别动了翡翡。”祝妈妈按下她手。

比起丈夫,温汝对明翡的喜爱更是溢于言表,要不是当今属自由恋爱的时代,恨不得当场下婚书给人先抬回祝家。很难说祝行云后面对她转了心思,到底受了几分父母的影响,

“这种活让阿云做,你虽然不是他亲妹妹,但他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温汝也许久不见明翡了,今夜一来,就安排两人相临着坐,口风指向性强得让人想钻桌底下避一避,“别说这一时,照顾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啊。”

旁边还有个拱火的祝青云,好好一顿生日宴,硬是吃成了相亲。

明翡一左一右坐了两兄妹,祝青云时不时给她往哥哥那边挤。祝行云剥蟹腿时,距离近到手肘在桌边偶尔能撞到她的,不太方便,她想往外挪挪,又被祝青云堵着。

两人贴近,越看越是相衬。

明翡不得已喝了口水缓解尴尬,仰颈时,视线越过对座的温汝望到尽头包厢,那儿做了一扇重工雕花大门,紧紧相合,密不透风,给人一种森严的富贵之感。

温水润泽喉咙的同时,那扇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从内向外溢的金光像某扇命运之门。

“咳咳。”下两秒,明翡兀自轻咳两声,她不自然地用纸擦了擦唇边沾到的水渍。

她忘记吞咽了,水在唇中,过满则溢。

幸好这时祝家人的话题不在她身上,给了明翡偷看的空间。

她目光有不易察觉的轻颤,先经过了大厅几张无人餐桌,桌上红玫瑰鲜艳得刺目,终于在将将靠近时,她没什么力气,虚虚抬起眼睫。

那一刻,玫瑰的刺似乎扎进了眼球,她慌不择路地移开,身体也顺着微侧,躲掉那个画面扑过来的艳光,与那两人天生一对的般配。

恰好,祝行云把蟹腿拆成合适的长度放进她碗里,“尝尝吧,还想吃我再给你剥。”

明翡连谢谢也忘了说,低垂着头,咬下一口饱满的蟹腿。

“普通人谈恋爱就是好,能找个贴心的。”梁桢潆朝大厅内唯一一桌卡座客人小小扬了下颌骨,提醒钟聿行,“不像我们这些人,连婚姻都是算计的一步,这样做人也太冷冰冰了。”

钟聿行本在点酒,他觉得没必要,是梁桢潆非要向包厢内其他人表达他们二人提前离开的歉意。经理得到吩咐,屁股烧着似的,忙不迭去请示和调酒,仅剩两人,闲来无事,他便顺着梁桢潆的话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收不回来了。

明翡左侧坐着一个男的,挨得极近,肌肤相贴,她侧脸也恰好挡住了男人模样,但看得出气质端正,一表人才。

而对面的中年男女,眯着眼,笑得慈蔼亲切,看二人的目光他熟悉得很——不就是梁桢潆父母看他俩的?

“聿行?聿行。”

“嗯?”

他少见地走了神,梁桢潆觉得稀奇,重新用探究的目光看去,刚好那桌中间的女孩正回身,容貌标致得连她也暗自惊叹,只是气质终不及她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

那是天堑。

用姣好优越的容貌站在她们中间,差距会越加明显。

“长得不错,比容少前两天带过来的那小明星还要好。”梁桢潆自然地挽上男人臂膀,“要是被容少瞧见,说不准明儿就带来给我们炫耀了。”

容少是钟聿行朋友,也是他们中间玩得最花的浪荡纨绔,身边女人不止如衣服,更是流水,一晚换上几个都不稀奇。按他们这圈公子小姐的说法,容少的女人最不值钱。

而钟聿行的女人是最值钱的,因为他洁身自好,从未养过什么小花小雀儿。

前些年还有人猜,如若他正儿八经看上了谁,那女人保质期会有多长,又会得到什么旁人看着都眼红的金银财宝。后面钟元庚和梁崇夫妻走得近,代表钟梁两家有可能结琴瑟之好,这类捕风捉影的猜测才按了下去。

钟聿行听出梁桢潆更深一层似是而非的意思,刚巧经理从仓库赶回二人身边,他接过递来的酒,转面瞧了眼法文,又递回去,“换一支。”

经理对这个结果猝不及防,倒是梁桢潆拿过来看,“RomaneeConti,是好酒,为什么要换?”

她看不懂背面法文,倒是能认出这是一支康帝,动则百万的上等好酒,里面也都是会品酒的雅人,拿这个当诚意再好不过了。

“你总不能舍不得一支酒吧?”梁桢潆打趣他。

若钟聿行临时起意舍不得这支酒,想买下,那倒是有换的理由,只是于餐厅老板而言,用这支藏酒招待他们的客人,相当于送了个人情出去,比起买下一支酒,赚得倒是少了。

“是啊。”

梁桢潆完全没想到他应下了。

“这是45年的RomaneeConti。”钟聿行不疾不徐,让人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中国境内唯一一支孤品。桢潆,你眼力什么时候退步这么大,竟然瞧不出它的价值,里面那些人,甚至还没有评价它的资格,何况喝他?”

这时,女人的直觉像定时闹钟那样叮铃作响,梁桢潆隐约感觉,钟聿行说的不是酒,可也抓不住蛛丝马迹,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或……哪个人。

梁桢潆唇角朝上提了几秒,又放下,“四哥说得对,我还得多多向您学习。”

她不声不响换了称呼,还用上了敬语,对他的轻视表达出不满。

“你已经很聪明了。”钟聿行说。

梁桢潆和明翡身高相似,只是他同明翡讲话时,会习惯低一点头。而他此刻仅仅眼神压低,不动声色作出了居高的俯视之态,“不用向我学习,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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