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山里,王淡艳常去走山路,她想象着自己不是瞎了,而是闭着眼睛在走,往往走得歪歪扭扭摔得惨不忍睹。
王淡艳嘲笑自己命真大啊,竟未被摔死,就这样一日一日走着,还真就走到了泊学不远处的那一块平地。这里早年有一方小池,后来干涸就为平地,这个时节里,绿草茵茵。
她看不见,但她能想象去年的这时,她曾穿着绣粉蝶的裙衫在这里放风筝。
然后,就不再想了,徒增烦恼,坐着与小倩一块吃糕点。
应是来了故地,她这些日子听书的兴致少了,三郎大多时候背着药箱来,繁琐的上药过后就会背着药箱离去。
王淡艳这几日爱出去钓虾,一把杆,她和小倩两个人坐在溪水旁,一钓就是一早上。今日钓得尽兴,虾多了些,提来的木桶装不下了,小倩回去拿着东西。
一时来了山雨,好在淋得较小些,这时候就起了雾,王淡艳收了杆,依旧坐着,等着小倩来接她。
她感觉眼前凉丝丝的,有些痛,原是纱布中的药被雨淋化了,糊在她眼上,她自己摸索着取下来。
便是这时候,山清水秀,她以为眼前生了幻想,不是惊喜,而是防备盯着四周。
老远来了一个人,大步地走,泥水溅起在青叶上,那张脸……她看不清楚。
好半晌她才发觉眼里糊着一层雨水,抬起手,揉了又揉,蹙着眉。
一张她见过不熟悉的脸。
是三郎。
他穿着青色的布衣,脸上也有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眼前不清,绿树这时候在遮挡她,王淡艳努力睁大眼睛,不舍得眨,所以更为迟缓地移目。
王淡艳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过来,雨水打湿了他的整个衣裳,他盯着自己,这一眼让王淡艳看得有些不忍,
他从来不会离自己如此之近,他只会远远站在自己的三步外,不抬头不说话。
他只道:“小姐。”
王淡艳直勾勾地看他,看到他忍不住蹙眉,眼里带着惑意时,才若无其事试探着伸出手,用着三郎的布衣袖胡乱擦着自己脸上的雨水。
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表情,没有预料中的惊讶,亦没有她所知的冷若冰霜。他垂首看着她,袖子湿了也无妨。
这一幕太滑稽,太丢人。她常做这些丢人事,小时候趴在院里那棵高大的枣树睡着鼻涕泡拉得老长,后来长大了,知晓女为悦己者容,没少被林家二娘明里暗里骂花蝴蝶,她气地撸着袖子就要去干架,揍得林二娘哭得哇哇叫。再被阿爹提着领子给数落一顿。她是大摇大摆惯了的王家三娘,做事往往不计后果。
王淡艳很少会后悔什么事,虽然她总做错事。幸而,他会做对的事。
最开始,她用一抹好奇和几分奇异去注意他,瞧他连粗布衣都会穿得泛白泛毛边,大雪日也会穿单薄的粗布衣,学堂里鲜少会引人注意的角落是他常会坐的地方,也或是那棵槐树底下,天亮也好天不亮也罢,借着树角一方小小的灯火,岿然不动。
去岁大雪日,马车进不来,她们主仆二人徒步往山下走,雪大,落了全身。王淡艳到了小日子,走走歇歇,走到了再也走不动的深穷处。额上有豆大的汗,她坐在了树下,想着歇一歇,歇一歇或许就会好了。
小倩用披风紧紧裹着她。
这时候就有人缓步至她跟前,身姿挺拔。而王淡艳都快疼撅过去了,面色惨白堪比女鬼。
一声“冒犯”后,王淡艳被抱到了一个寒冷的怀抱里,之所以寒冷是因为那怀抱就像在大雪地中燃火炉,四面都透着寒风的冷。王淡艳头靠在他的怀中,很虚弱地喘气,眼睛却头一次仔细看着为她捡风筝的人,嗅着湿冷的皂角味。
一路走,大雪堪及膝,她看到了马车。
被扶上马车坐好后,她叫停了饮行,掀开车帘,将拿着银两的手伸出。
她看着饮行垂眸盯着,低着头笑了笑。王淡艳顿时不自在了,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她突然觉得手里像拿着一把炭火,有些灼人。饮行却摇头,只道:“多谢小姐好意。”
她用了很长时间去想那一声笑,而睡梦中则又会回到那日他在树上为她取到了风筝,递给她,他似乎也笑了。
这笑容隔着一座碧落山,一件布衣,十几里路,而已。
此番山雨细微,路泥泞,石湿滑,三郎在她用袖擦完脸,相同的一句冒犯后,重新抱起王淡艳。
王淡艳眨着一双眼,手足无措,脸又憋红了,不知道说什么,直挺挺仰着脑袋。她不想让气氛这么凝滞,可是眼睛舍不得眨,她将面前的光与影和他都当作是偷来的,看一眼就会少一眼。因为这些光影啊,少年啊什么的在她眼里,稍纵即逝。
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会被发现的,王淡艳想着自己是个瞎子,咳嗽了一声问他:“三郎,雨大吗?”
三郎答:“雨不大,小姐。”
她又问:“我重吗?”
“不重。”
“哦。”
王淡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三郎为何会来这儿行医?”
三郎道:“家无生计,寻一口饭。”
王小姐不信,心中存着别扭,又晕乎乎地绞尽脑汁地想话,干巴巴地继续问他:“三郎,我与镇北林娘孰美?”
三郎跨过脚下的横亘在路中的枯木,雨水从他的脸上滴落在下颌,王淡艳鬼使神差用手指帮他抹去了那滴雨,抹完后觉得不对劲,若无其事伸着手乱摸,装作自己的不经意。
三郎仿似不察,抱着王小姐跨过横木,只答:“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看吧,多冠冕堂皇。
王淡艳蔫了。首先,他不谈妻妾。其次,他自称为客,堵死了她的所有话。
他不愧是他。
王淡艳沉默着缩回脑袋,只好听雨声看青山,睡意渐来时,眼前蒙回了虚无,这一场明光像是最后的馈赠。
她声音带着缠绕的湿润。一月来,她每次快睡过去时就会浅哼一声,如此一般,不过睡意上脑,不想克制。
“你……喜欢我吗?”
三郎稳稳地抱着她,微微一笑道:“很多人都喜欢小姐。”
王淡艳垂眸,又团上了那层雾,三郎看到了,眉间几丝笑意终究散去。
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他了,眼皮也在打架,撑不住了,头似小鸡啄米地低下去。
“你给我背一段吧。”
背什么,她没再说完。
三郎大多时候,在她印象中,说什么就做什么,跟个拉磨盘的驴一样一推一转。
他背起了那篇文章,声音不大,字字都在山雨中零落。
“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背完后,垂眼,怀中王淡艳大眠,有鼾声。
怎能不美呢?
只是他非夫婿,她绝非妻妾,私不私的,成了空谈。行至此处,他嘴上以客自居,心中却不想做着那个客。
阿洄曾故意问三郎,问他仅仅止步于此,可会甘心?
三郎俯身理着新晒好的草药,落日余晖洒了一地。他一抬眼,那边坐着晒太阳的小姐就会出现在眼里,浑身金灿灿的。
她时常笑,与身边的小倩嬉戏玩乐时会笑,听见了奇鸟的惊叫会笑,泊学里,她常趴在窗棂处,盯着犯困的老猫被乌雀追着啄时也会笑。
她脾气不好,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身边那个叫小倩的丫鬟常会走至半路返回为她收拾着落下的东西。
他的耳在早年被十八娘藏身于洞穴时灌进了些泥土,不大好。听东西一向不大真切,但他懂得唇语。
他未来得及抬头,徐光景的话他还未曾注意到,但是王淡艳的嗓音实在嘹亮,那一声怒骂骂进了他耳中,此后他不管坐在哪都能听到她的声。
三郎用手拾去草药上落下的一羽,喉结滚动。那头王淡艳已经被小倩扶着进了房中。
他望着她的背影,道:“我一无所有,连这一条命也是苟且偷生得来的,如何能配得上她。”
话罢,阿洄看了他良久。
这样的少年啊,情智未开,还未被这些东西困扰过。眼里的疑惑和不解轮番上场,最后摇了摇头,只当庸人自扰,变戏法地拿出一坛子酒,递给三郎。
三郎望着浮现的浅月,未接下那酒,只是问他:“可还要听我未讲完的故事?”
后头其实是个顶顶无聊的故事。
以崔青山回京拉开大幕,他承了爵位,被天子夺了兵权,无所事事,重新沉溺于酒色,身子就不大好了。病榻前大郎二郎崔夫人一干人都轮番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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