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蛇寨。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黑岩都烫得惊人。头顶不过寸许，无数张扭曲的脸倒垂下来，他们有着诡异的蛇瞳，蛇身布满暗色环纹，牢牢缠住冰冻的山棱，沿路走去，只听见鳞片摩擦岩石的“沙沙”声。
一个青衣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少女。
“近来睡得可好？”
“柳玉夜不能寐。”
青衣男人回头与少女对视片刻，又继续往前走：“不休息怎么行？殿下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妖族万代和平，不是希望看着你如此折腾自己的。”
“和平？”柳玉冷嗤一声，“只是暂时回了妖界，却完全没有自主权，不能养兵，不能动武，甚至连百姓们吃的粮食都是从那帮狗神仙手里乞讨得来的，这还能叫和平吗？”她说到最后眼睑无声地颤抖起来，目中浮现出愤恨到极致的情绪。
“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恨意，”青衣男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但心中再恨，也需认清形势，连妖王殿下都自愿归降以死明志，大势已去，你一只小妖又当如何？”
“长老在的话，就还没结束，”红衣少女望着青衣男人的背影，咬着牙说，“或许柳玉该换个叫法，你说是不是，上仙大人？”
青衣男人骤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来。
“很惊讶吧？我居然知道长老的真实身份，”柳玉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毫不在乎头顶的蛇群已然骚动起来，直直地看向青衣男人，“臣民们只知长老是大妖向暖的夫婿，因自愿归降于妖族，由此换来这个长老的身份，长老以为瞒过了众妖，却瞒不过妖王殿下……”
柳玉想起将离心生悲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在世时……早已查明长老与大妖向暖成婚前的所有行迹。你是神族人，还是天帝亲封的明坤上仙!据传你早已跨入神尊之境，却在飞升神尊之时不知为何失去了行踪，距今五万年过去了，长老一直留在妖族，凭的是什么身份？你是神，还是妖？”
“神，还是妖？”玄天玑思索着这个问题，忽而笑了笑，“你觉得呢？”
柳玉一愣，恼火道：“我问的是长老!”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玄天玑露出很无辜的表情，背着手叹息着，“我一身布衣，一介鳏夫，孤苦伶仃，什么都没有，我有的，唯有灶冷，榻孤，一陋室而已，哪有一点神的样子？”
“那么你是妖？”
“你看我像吗？”玄天玑摊了摊手，周身确然是妖气全无。
柳玉皱了皱眉。她在妖族任王护法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能让神族变成妖的例子，可她记得，将离殿下在世时，对这位玄天玑长老很是信任，殿下向来最为痛恨神族，如果他不是妖，殿下凭何而相信他？
“不管你是谁，殿下相信长老，一定有殿下自己的理由，而柳玉相信殿下，所以只能来求助长老!”柳玉单手握拳抵住胸口，“恳请长老，助我王军向月寒神尊复仇!”
“复仇？”玄天玑目光中仿佛笼罩着深不可测的浓雾，“我以为，你会求我帮助妖族向神界发起反攻，原来只是想要向一个神尊复仇么？”
“殿下不在，大妖们皆已身负重伤，各部损兵折将，弹尽粮绝，”柳玉摇头叹息着，“柳玉并非无知，以妖军的实力，若贸然向神界反攻，无异于自取灭亡。柳玉也深知，此时按兵不动，用几百年的时间恢复兵力，休养生息才是上策……”
她的情绪蓦然剧烈翻涌起来，“可我就是不甘心!一切都是那个月寒神尊害的!他害死了殿下!还带走了我最好的朋友!三年过去了!雪时一走就音讯全无!她可是殿下的女儿，是妖族的希望啊!”
骤然间她周身有压抑不住的火红色妖气弥漫开来，顶上山窟里的蛇群见之无不尖叫着四处逃窜，她却对眼前混乱的情景毫不在乎，双眼死死地盯着玄天玑的脸，里面充斥着一种近乎狂乱，滔天的恨意。
玄天玑怔了一会儿，方才摇头：“抱歉，我不能助你向月寒神尊复仇了，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难道长老早有计划，在筹备着什么？”柳玉拧眉深思，猛地回过神来，抱拳大声道，“柳玉愿助长老一臂之力!”
她知道月寒神尊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男人，连将离殿下都非常忌惮，凭她一个小小的护法的力量，甚至可能都无法攻入神界境内，更何况在一个神尊的眼皮底下动手。她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青衣男人身上。
玄天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我只能要求你多点耐心。时日还长，我们还需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鬼的反扑。”
“我不明白，”柳玉不赞同道，“血主已被囚禁，鬼郎君只是一个孤魂，鬼族甚至没有多余的力量保住自己残余的血脉，妖族一旦向那些绝望的鬼靠近，只会遭到反噬。”
“你要相信绝望的力量，”玄天玑摇头道，“就是这股力量支撑着血主存活到现在，支撑着你如今站在这里，也同样支撑着我走到今天。”
柳玉发现她愈发看不懂这个男人了，却不知为何对他产生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其实妖族中关于玄天玑的传说种种，却因为这个男人常年避世而无从考据。柳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发现自己正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且这种信任在她亲眼目睹将离自刎而死之后越来越强烈了。
她想，大概是玄天玑身上始终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悲伤气息。大陆上每个族群都终将灭亡，却还是会感到悲伤。
……
雪时昨夜熬夜苦读，直至天快亮时才实在顶不住倒头昏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窗外有只火红色的鸟。
如同一簇赤红的火焰，它的翎羽在光下浮起一层跃动的光泽，似有无数细小的火星明灭不休。它倏忽间侧过头来，脖颈伶俐地弯折，眼珠乌黑如点漆，嵌在赤红的羽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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