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初冬暖阳虽热烈,总仿佛隔了层什么,泛出淡淡的白光。

这日是柳夫人忌日。掐指一算,她已故去整整五年了。

朝食的气氛稍有些沉闷,一家人聚在堂中用餐,每个动作都仿佛小心翼翼,生怕弄出来什么声响。

温老夫人和成肃都沉默无言,其他人更是连头也不抬。临了温老夫人将成肃留下,两人好像要商量什么。

成之染径自出门,一言不发地往校场走,冷风刮得她脸上生疼。赵小五和叶吉祥早等在厅堂,连忙紧赶慢赶追上她。

寒风中,校场上有不少人马正在操练。

一众漆黑如墨羽的玄甲兵中,沈星桥一袭银甲,如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见到成之染,他似乎并不意外,朝手下叮嘱了什么,不一会儿,石阿牛和武贤便急匆匆赶来。

石阿牛激动得眼眶发红,成之染笑道:“这才几天没见,怎么这般模样?”

石阿牛深吸一口气,喊道:“队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弟兄们都还在念叨呢!”

他大诉涧阳城别后奔波,成之染摆了摆手,道:“好了,让你们带回来数百人,怎么连影子也不见?”

石阿牛连忙住嘴,看了看武贤,武贤打了个唿哨,只见校场一侧倏忽冲出一支甲兵,个个步伐齐整,精甲耀日,黑旋风一般绕着众人兜了一圈,然后四四方方地列队,站得比竹竿还直。

正是成之染在交广一路搜罗的部下。

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彼时她手下既有海寇降卒,又有军中激战后零零落落的残部,委实如同一盘散沙。她在涧阳城将队伍交给石阿牛和武贤,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她一走,这队伍便要分崩离析。没想到二人果真有一番手段,将人马操练得有模有样的。

石阿牛又指挥着众人演练了军法,看军士这般气势,浑然已融成一块铁板。

成之染对此甚是满意,又招呼数名队主队副询问一番,见幢中无事,这才放下心。她验看一番,便吩咐众人继续回去操练。

叶吉祥小声说道:“既是郎君亲手拉起的队伍,我还以为郎君会亲自练兵。”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成之染笑笑,“既然阿牛他们能练好,何劳我上手?”

沈星桥微微颔首:“郎君看得通透。”

“十人百人,我不如阿牛,”成之染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挥戈操练的兵士,道,“千军万马,阿牛不如我。”

沈星桥侧首看她,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飘到别处。

北风吹起了成之染的衣袂。她抬首望天,日色澄澈,纤云不染。

母亲会在天上看着她吗?

她嘴唇翕动,无声问道:“阿母,你看到了吗?”

————

成之染回到府中,前堂正热闹,她近前一问,竟是远在临海郡的舅父柳诣回来了。

舅父赶在如今这日子过府,想来是别有深意。何知己昨日点拨她,难道是因为这个?

大军南征时,季山松一行人马取道海路南下,途径临海郡时得到太守柳诣援护,才有了充足物资破敌。

柳诣因功入朝为散骑常侍,进京头一件事,便是拎着柳元宝一同到东府,好一番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盼着儿子在成肃手底下做出些眉目。

成肃欣然任命柳元宝为太尉参军,诸府参军位居第七品,作为起家官而言,实属不易。

成之染规规矩矩地向舅父行了礼,听明白来龙去脉,不禁朝柳元宝投去羡慕的一瞥。

“狸奴南征,几多不易,我都听元宝说过了。”

柳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前这外甥女打小便出挑,比他儿子不知强多少。如今在军中闯荡,总给人意外之喜。可惜他阿妹走得早,这孩子风里来雨里去,难免比家中弟妹少些庇护。

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柳诣心疼外甥女,在成肃面前好一通夸赞,到最后触景生情,险些红了眼眶。

成肃亦有所感,仔细劝慰一番。

柳诣父子到祭堂给柳夫人上了香,临走时,成肃让成之染将人送出门。

柳元宝悄悄向成之染道:“太尉府中,最不缺参军。你若要军职,向太尉求取便是,他岂会不认?”

成之染轻轻一笑:“瓜田李下,旁人要说闲话的。”

柳元宝无奈,道:“那你便好自为之,让旁人无话可说。”

成之染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柳诣笑道:“阿舅,京中大有可为,保重。”

柳诣看着她,道:“放心。”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语气略有些生硬:“听说你手下人马,有不少从吴越来?”

成之染颔首。

柳诣叹道:“吴越民风彪悍,不可小觑。”

成之染问道:“阿舅在临海许久,可知百姓为何随同海寇作乱?”

“百姓若能安居乐业,又何苦如此?”柳诣欲言又止,半晌道,“这些年税赋繁苛,逃亡的百姓不知凡几,我在任上招聚了千余家回来,可郡中光景,与豫宁忠肃公在时,仍不可同日而语。”

豫宁忠肃公,便是谢让之父谢岐了。

成之染还想再问,柳诣却不肯多言,带着柳元宝登车而去。

舅父不肯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成之染心思沉沉地回到祭堂,只见成肃仍伫立于神位前,高大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萧索。

他手持香火,静默无言地插到香炉上,回头时看到成之染,面容竟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看来我确实年纪大了,”成肃开口道,“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元宝小时候的模样,如今一转眼,都起家到太尉府做参军了。”

“这是哪里话,”成之染挤出一丝笑容,道,“阿父如今才是正当时。”

成肃闭眼叹息,望着成之染,道:“正当时,正当时,正当烈火烹油时……”

成之染心中一动:“阿父。”

成肃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成之染垂眸告退,走出了屋门,忍不住回头一望。

烈火烹油……

到底谁是火,谁是油?

————

柳元宝回去没多久,就派人从府中送了个藤筐过来,特地叮嘱了要交给成之染。

成之染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筐丹橘。

筐子里还夹了封信函。

成之染纳闷,柳元宝何时这么讲究。她拆信一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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