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璧上明珠悬

李簪月总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就像阿耶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那每天照几百次镜子的王后，一旦有人以为她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就会生气。

李簪月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她的小眼睛滴溜滴溜一转，就能想出许多看着聪明其实愚蠢至极的主意。

她肯定不知道武成裕和武成祀私底下都偷偷说她既愚蠢又虚荣，公主庸俗得和普通女人一样。

他很庆幸自己十五岁那年被选为了金吾卫，他总算是结束了那小心翼翼但又有些有趣的伴读生活，然后他又十分不幸地被指为了李簪月的侍卫。

李簪月日日在他耳边跟他要这个、要那个，他时常在想自己和她身边内侍的唯一区别只有他尚且算个男人。

李簪月会在半夜子时叫醒他，跟他说她想吃彘臛，他就要带着她半夜上山猎野猪肉。

李簪月会捧着一个小脑袋瓜坐在山洞里等他，这个时候他必须把这周围一圈都烧起篝火，确保不会有野兽吓到素来胆小的她。

紧接着他就要顶着惺忪的睡眼上山，李簪月爱吃尚未长开的小猪仔肉，所以他要格外小心小猪仔旁边那护子的母亲，说不定从哪里拱出来将他撞到悬崖下面去。

等他将小猪仔猎好后，他必须要在几十米开外，小心翼翼地取下猪脊骨下那串最嫩的瘦肉，全程都要确保小公主蹲守的山洞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做彘臛的香料他要提前学着宫里的老师傅备好，火候也要一试再试，直到那豆大的火星子可以逼出里脊上的油脂却又不能烤老。

等他昨晚这一切再用荷叶盛着捧回到李簪月面前时，李簪月则已经抱着自己墨狐披风睡了一觉又一觉，“我只是想让你去小厨房去取些猪肉零嘴吃，你怎么要从杀猪开始干起啊！”

李簪月像所有的长安贵女一样，被逼着学习茶道雅事。

李簪月学不成则已，学成后她就更加会换着花样的捉弄他。

李簪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元大虫，帮我准备沏茶用的材料，茶要用都匀的雀舌、碗要用越州的青瓷、火要用松木所烧的寿炭、水要取山野乳泉的澄水。”

他看着她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他就知道，李簪月这是故意用泡茶之事为难他。

等他真的把这些她要的雅物都收集齐了，便是小公主万众瞩目的装模作样时刻了，公主要和她最讨厌的表姐韦持飔斗茶。

当时，长安城中有那士人求见公主不得，便作赋文讥讽她，说什么，“公主当年，璧上明珠天上月，月残月缺；才女当年，半身清气存仙风，风来风去。”

这残缺的月说的自然是那鼎鼎大名的长乐公主，仙气的风说的就是她表姐韦持飔了。

那时候他只在想，当公主当真是好，李簪月如此讨人厌，但别人骂她都不敢指着她的鼻子骂，只能私底下偷偷作赋讥讽。

他私底下将这首“公主当年，璧上明珠天上月”偷偷刻在了自己的匕首上，至于那“月圆月缺”的后半句，只是因为他的字太大，匕首太小，刻不下了，所以被他省去了。

李簪月的表姐韦持飔当真如那士人诗中所写，清雅娴静、端方自持，不像永远吵吵闹闹的李簪月。

他已经做好了看李簪月笑话的准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簪月在茶道上有几斤几两了。

韦持飔轻轻搅动碗中茶匙，从玉净瓶中取出中泠泉之水，白玉碾之下茶粉如翠涛，茶香如芝兰。

反之则观李簪月，她似是又把这些茶则、罗合、涤方的用途给忘了，一直在那里抠着脑袋想。

李簪月想到为难处，还拿起那号称是山野乳泉的澄水喝了一口，埋头品了好久终是张开了她那樱桃小口，“甘甜质清、源头活水。”

他没忍心告诉李簪月，那所谓的“雅物”，是他昨天喝剩下的茶汤。

李簪月又开始鼓捣起她那金贵的兽炭，她烧了许久，那火已然大沸如鼓浪，茶则呈着茶末沿着水涡倾倒而下。

而韦持飔是如此得娴熟，她只要一听水沸的声响，就能知道放茶沫的时机。

而李簪月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火苗烧着，烧过了头才想起来去控制那兽炭的火候。

他就站在一旁观看着那炉火中被捏成老虎的炭末渐渐没了兽形，他想，李簪月还当真是厌恶他至极，厌弃到连炭火都要烧老虎的形状。

元昼看着呈在韦贵妃面前的两盏茶。

看汤色，韦持飔的茶泛白，火候适宜；李簪月的茶泛黄，火候过头。

看汤花，韦持飔的茶上白色茶沫均匀，李簪月的茶很快便出现了水痕。

胜负已定，李簪月瘪了瘪嘴。

她阿娘甚至连尝都不肯尝她的茶一口，只是吩咐嬷嬷敦促她学习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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