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养父的状况愈发差了,奴也常到镇上乞食,才遇到先生。先生准许奴旁听讲学,还说只要多认一个字,便赠奴一张面饼。”
说起此事,胡萤面色微微松动,低着颈,不敢教何让看见。
“又过了数月,养父走了。先生便将奴留在身边教书认字,不许奴再行乞,也不准奴再求什么人、托什么事。先生说,乱世里易折的草芥太多,因而不移的那株,才显得可贵。”
话音方定,何让忽笑了一声:“草芥尚有存活的余地,不移的草木,多被拦腰斩断罢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胡萤不敢出言反驳,只好无言。
他阖目,“随手挑一则来读吧。”
寂夜里,纸页翻动声簌簌。胡萤的声音轻灵柔和,读起西域奇事来,似将这些遥远奇异的人事物都拉近到眼前,听进心底里。
她细声念着,自己也不由看进去了,一时忘了张口,直至翻了几页,才恍然想起。再抬眼,斜榻上男人已合着眼睡去,呼吸忽深忽浅,似很不安,他手掌紧紧捏着,揪着袖角不松,腕上的血疤尤为醒目。
胡萤缓缓起身,走出数步,将那件黑氅取来,弯身覆在他身上。她抽身捋平氅衣时,他忽捏住了她的手,扣在掌心里,眼睫频颤,低声念着:“母亲……”
她心一惊。
何让力道颇紧,胡萤轻易抽离不开,又恐把他惊醒,只好伏下身,又腾出一只手来轻拍他身背,轻声哄:“郎主……郎主……”
如此重复着,胡萤方见他身脊渐渐松懈下来,卧进深处。烛火幽幽下,将素日里冷峻的眉目也衬出几分温和。
胡萤私想,也许囚束兄长,亦是他身不由己之策。她伸出手来,屈起指轻轻探上他眉梢,指腹绕揉。何让的呼吸趋于沉稳,眼睫渐定。
这一夜,胡萤伏在他身旁,睡得也比头一夜要踏实许多。何让醒时,也正看见这样的光景,女奴身着他的衣衫,颈上还泛着淤红,伏在他臂旁,睡得安实。
那本《西域记》,被她枕抱在怀中,揉得不成样子。
**
何诤不知昨夜那个女奴可有将话递出去,料想她应当已经身死在何让的剑下了。
幽幽长夜里,他粗重地咳了几回,又闭目尝试歇息。人被捆定在这柱上久了,早已经忘了躺卧、行走是什么滋味。
这便是何让对他的漫漫长刑,让他以此偿还何让过去二十余载所受的苛待。
每念起这个幼弟,何诤心中仍存有不浅的鄙夷与嘲弄。幼时习书,何让为讨赵氏欢心,将一纸成文焚得干净,又称夙日玩乐,不曾书写;幼时骑御,又屡屡跌于马下,故作丑态,以搏赵氏的宽慰。
人轻贱自己的次数愈多,在旁人眼中便算不得人,乃至净梅斋、晋廷中上上下下,未必再将何让视作“人”来看待。
他殿中的宦奴私下撺掇,要将宫中狗食掺进何让膳食中,瞧他在赵妃面前可会发作。
何诤分明听得万分清楚,也不过一笑:“二殿下吃了恐怕闹腹泻,也不敢起身教母妃嗅见异端。”主仆于殿中笑做一团。
那日殿上他果真未语,将盘中用得干净无余,不忘叩谢恩典。何诤想,天下男儿,恐怕如此窝囊的,也数少数。
后来先帝垂危,朝中诡谲,何诤率一众幕僚眼见将定下大统,却屡屡生变。何让是个咽了狗食,便要做条野狗扯掉人皮的阴沉种,他不得不使幕僚催他的命。
今时今日,胜败已分。
他与赵妃各囚两端,净梅斋夙日长寂。
何诤眼前的旧木门被推开,晨光尚很昏暗,只照亮室中数步,尚不及他脚下镣铐。他抬颈,觑见何让一袭朝服,蟒袍锦缎、腰佩锐刃,捧着一物,何诤瞧不清楚。
他于昏暗中出声:“兄长的脊背,仍端得如此直。”
何诤干咳数声,笑道,“燕王殿下,民受限于柱,不得不直。”
“放了你,便能如败犬?”
何诤垂下颈,嘶喘道:“想必昨夜,已有一条败犬央求殿下了,殿下又何必再驯一条。”
何让听了,冷笑半声,语调颇平:“她的命,还由不得你来催。”
“她没死?”何诤忽地一怔,又遽然仰面笑了数下,“一个绝色女奴……何让,你拿此计对付明影,就不怕自己身陷此计?”
谈及明影二字,何让眉尾微异,复一挑,不屑道:“明影最自诩净直清高,我乐于看他受限于傀儡,又受我摆布,畜养如鸟雀……她也一样。”
何诤笑了笑:“鸟雀虽微,泣血时也能啄人眼目。燕王殿下,莫自伤。”
室中陷入死寂。
何让唤道:“徐无因,取匕来。”
徐无因取匕于袖中,步至何诤面前。
“剜眼。”
两字掷地,何诤遽然仰脸看他,尖声:“你敢、你敢……你怎么敢!”
话音未定,徐无因已握匕抬腕,撑开他充血的眼睑,血腥味在潮冷的空气里泛开。匕尖钩刺入眼眶,徐无因手腕轻旋,暗红血线顺着刀身蜿蜒而下,惨嚎、呜咽声交织一处。
此时,何让方才揭开掌中陶罐,任匕上眼球滑进罐内粗盐里。
何诤垂颈,晕死过去。
“找个医官来。”他淡声,重将陶罐封上。
说罢,人朝外走。步出数步,又一顿,何让平声:“先使医官替那个女奴治了膝伤,再来为他敷目。”
徐无因一怔,再回神时,人已走出数步,他紧忙跟上。
**
宫中来了医官,进到内室里时,胡萤方才醒来,衣衫还未整。医官是个老者,只见了一眼,便深拜了一礼,低头不见。
胡萤忙理好衣来回礼。老者不便见膝上伤,问了她几处病症,开出药方,置下瓷瓶。
“娘子可是殿下的姬妾?”老者开了口。
她摆手,“并非……”
旋即又听及“殿下”二字,胡萤一怔,不由念道:“你说殿下……?”
老者笑了笑,拂袖道:“恕臣唐突,只是燕王殿下府中除却先前有一位郑氏娘子,并未有过旁人了。只不过郑娘子与殿下君子之谊,如今业已成亲于封河府,如今难得有娘子在府中,臣才擅自料想娘子与殿下的情谊。”
胡萤仰面听着,顿觉身泛冷瑟。
原是当朝燕王。
她突地一默,却将老者讪住了,不由拱手:“实在唐突……”
胡萤强笑:“您多礼,奴担不起,奴不过是殿下买来的女奴,行伺候书文的杂事。”
老者拱罢礼,意要告退。
她开口道:“奴为您指出府的路。”
老者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