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幽的烛火间,何让开口:“人来人往,时觉天地无我。”
这一句话似哀似叹,听来有些沉重,胡萤不由将目光挪到他面上,想窥一窥他的神情。
何让虚合着眼,似察觉到她递来的目光,直睫轻微的一颤,忽而睁开眼,直直地朝她望过去。
四目交汇的一刹,胡萤连忙矮下脖颈,垂下了脸。
何让凝住她,忽低声问:“你怕我?”
胡萤埋着脸,噤声许久,才闷着声:“怕。”
如此干脆利落的一个“怕”字,倒使何让噎着了,他定定地睨着她,似乎真要讨一个答案出来:“为什么?”
胡萤细着声:“殿下……世人怕殿下吗?”
他无言。
她又怯色道,“奴与芸芸众生无二。”
何让嗤着一笑,有出乎意料,亦有轻视:“芸芸众生,不敢造次。”
“奴是将死之人。”她的手掌叠在袖里,说出这话时,止不住掐得紧了。
“既是将死之人,不如说说,世人之于我,如何评说。”他横着臂,搭落在矮屏,好整以暇。
胡萤不由想起先生的评词:乱臣贼子,其心可诛,餍足私欲,薄情善妒。
她绷直身,张口:“奴生于微末乡野,从不敢参论天家。”
何让紧咬不放。
“你那位先生通才练识,想必谓天下朝局自有见解。”
胡萤抵唇,硬生生地憋出话:“……先生浸于圣书纸墨,从无妄谈。”
“那你现在来评。”
她一噎,直愣愣地朝前瞧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矮下了头,极乖顺似的:“殿下救了奴的命,奴之于殿下,唯有一颗恩心,无它。”
“无它?”
他睨着胡萤:“胡萤,这一生恨我的人许多,恩我的人没有多少,记住你今日的话。”
何让的话音落了,便又卧进榻里,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幽幽烛火里,胡萤还未反应过来,不知这话的几层意思。
他的声音便又传来:“吹灯。”
胡萤忙撑起身,她的膝伤还未痊愈,跪坐得久了,只觉半边身子都泛着麻。还未站起来,便“啊呀”一声朝着一处栽。
烛心猛地一晃。
她径直歪进榻里,失重将跌时,浑觉腰间被厚实温热的一掌,稳牢地托住了。
男人的掌心攒着厚重的热意,紧贴着她后腰。胡萤正以颇不雅的姿势趴伏在他怀中,胸口相抵、吐息相近,极其纠缠。
她面上滚热,烧起烈红,猛朝后要撤,腰间却被锢得发紧,退不开半分。
“你的那位先生,便是教你这般……报、恩?”
“报恩”二字,被他咬得轻微暧昧,挠进胡萤的鬓发里,丝丝地痒。
说罢,何让撤开手掌,眼神递去,其中尽然是漠然的哂意。
胡萤自知羞恼难堪,待坐正了,便背对着榻,抬手扶理鬓发,理整领口。待齐整了,适才缓缓站起身来,挪到烛台前,吹熄了室中仅有微光。
幽暗之中,她的呼吸还很急促不顺,腰间余热尚存。
胡萤胸口处擂动,站在灯前,待视觉适应了眼前昏暗,才借着月色分辨出何让的轮廓。
他背对着她,也隐隐在一呼一吸间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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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天色大亮,胡萤业已理好屋内陈设纸笔,走到廊下时,不由抬眼去看屋前的梧桐。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她当真要死在秋日伊始了么?
念及此处,胡萤不由又想起明州乡野时,与先生的许多片刻:在许多秋冬寒寂的夜里,她的手脚冰凉,明影便披衣而起,烧热了水,灌进水袋里,绕进她的内室,再塞入她的被衾间。
寒风料峭,她与先生相依在竹舍的冬日里,未曾离心。
娘子的第一回初潮,她惊慌地藏起衣裙,终日恐慌时如无多。他只是将衣裙叠得齐齐整整,携她走到冷泉前,打一盆清水,搓起她的裙衫。
烙在眼底的红,被一捧一捧地冲淡。
胡萤羞红脸,蹲下身去夺他手中的衣物:“先生……此等污秽,怎敢让先生经手。”
他将她的手按住,温声说:“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天地节律,萤娘何须引以为耻?秋日水冷,此时还需好生休养,回屋吧。”
天地节律,无须为耻。
那日起,每值月潮时,先生总会为她熬一碗红糖米酒羹暖身,室中还会摆一瓶宜人的新花,使她心悦。
一桩一桩,历历在目。
想到此处,胡萤不由簌簌落起泪。
“娘子……”身后传来声动,她回过身去。
捧着漆木案的男奴矮着身,低着脸,不敢看她的神色,只将漆木案送到她眼前,小心道:“娘子今日的午膳。”
胡萤凝着案上的膳食,忽地想起:“每日膳食,是由府中采买吗?”
男奴似是未曾想到有这样一问,不由一怔。
“是,是由府中采买,再送到掌事处检验无误后方能入厨的。”
她捏紧了掌心,“每日何时采买?”
男奴犹豫道,“每日辰时。”
现今已经午时,过了时候。
胡萤轻“嗯”一声,故作无事地接下去:“我知晓了。”
午膳用后,她心中仍在琢磨算计着许多事,心思越压越重,脚步由不得地朝着西苑迈去。
那间紧凑的屋宅外野迹横生,无人打理,坐落在肃穆庄重的府宅之间,隐有隔世之感。
她照旧备了一桶水,一方帕,来履未完的差事。
门开的刹那,胡萤嗅见颇浓的腥气,混着药膏的辛意钻进鼻腔,她止不住捂着帕子,一声接一声地咳起来。
被缚在柱上的男人仍垂着首,一动不动,如晕死了过去。
胡萤将木桶搁在他脚下,帕子浸没入水中,汲满了水,再起腕拧干。帕子还未拭上他时,何诤倏然抬起了脸。
她被吓得惊出声。
他面上覆着一条粗糙、白色的麻布,紧紧缠绕着,覆住了双眼。布条在脑后打了个死结,勒进皮肉。双眼处正缓慢地、不可抑制地洇开两团污秽的暗红。
白布下的面庞惨白,毫无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由双眼泄了出去。
他的嘴唇开裂发紫,听见动静,颊上的肌理微微一抽,从喉间挤出不成调的呜咽与呻吟。
纵然胡萤再责怪他险些让自己失了性命,此时也被骇得说不出一个字。
只有后怕。
何诤说不出成句:“是谁……”
胡萤默然良久,“是我。”
他无言,张了张嘴。
“你险些害死了我。”她叹了口气。
何诤扯唇,哂笑了一声:“你没死。”
胡萤被这三个字噎得无话可说,本想让他看看自己脖颈上的一圈淤伤,却忽地反应过来,这人已盲了。
“是殿下将你……”
“是他遣你来可怜我的?还是讥讽?”何诤微声,话里不屑。
胡萤无奈:“郎君,我也是个将死之人,谈何可怜,又如何讥讽。”
“他想杀一个人,不会留之甚久,你不了解他。”
“那他要杀你么?”胡萤问。
“我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一了百了。成王败寇,如今,我明白,他只是要留我一条贱命,仔细折磨。”
胡萤没了声响,她无声许久,才怯怯地问道:“那他……当真会杀我么?”
她又急着说下去,“我欠殿下一条命,亦向殿下许诺,梧桐叶落时,我便到了死期。只是、只是……先生还未寻到,我实则还不想死。”
何诤听了半晌,不再理会:“是生是死,你在他手里,又与死人何异。”
胡萤站定在原处,思忖数秒,又问道:“郎君,我对封河府一知半解,求您告诉我,我该往何处寻人、打听?”
“偌大的封河府,你要寻一个男人,寻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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