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袖微听了这话,知晓大半是用来搪塞她的。

胡萤是个不擅撒谎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得出,却也疲于拆穿,只是一笑,宽慰道:“罢了,许多事都是机缘。你来时平安,走时,也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说罢,她起身,为胡萤虚掩房门,挑灯消弭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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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影西斜,申时的光景悄然漫过了院墙。

郑袖微早早便操持起打点行李的活计,待到万事俱备时,明影唤胡萤前去谈话。

这一别,兴许半生不得再见。

三人心思各异,可都不见得轻松。

郑袖微始终惴惴不安,昨日燕王的哑谜她至今不能解,而现如今明影、胡萤二人已有了打算。

书室内,明影掌下压着一方砚台,见着郑袖微、胡萤二人,适才歇笔。

郑袖微稍加欠身,识趣道,“萤娘离别在即,郎君与娘子说说体己话。”

明影点颌。

窄室之间,霎时间只余下二人一坐一立,却是相对无言。

胡萤缓缓踱到他身旁,替他将砚台间干涸的墨添了水,仔细研磨,垂着颈:“从前,总以为能为先生研墨侍书的日子还很长远,总以为研墨是百无聊赖的活计。如今,我与先生分别在即,就当萤娘……从未来过封河府吧。”

明影低着眼,静默地凝着她皓白的一截腕子。

“郑娘子……是个很好的女郎,至少自昨日至今日,我心觉她很是体贴入微、处事周到。先生如今身在封河府,既有女使,也有贤妻、宅邸,我不该再让先生忧心。”她低声。

“萤娘,还在责怪我。”

明影抬眼觑她。

胡萤与他对视,并未言语。

半晌,她才问出那句酝酿了许多个时日的话:“先生,萤娘斗胆想问一句……如若你我如今还在明州,先生对我,往后又是什么盘算?”

明影一僵,不敢读懂她的深意。

胡萤垂着眼睫:“我是个女子,用先生的话来说,为女者也,各有活法。先生,在往前,我的许多活法,都与先生相关。往后,我回到明州,也愿按着先生从前所想的,继续活下去。”

“萤娘,”他定声,话又在此处戛然而止,“我曾想……日后若是你也甘愿,我与萤娘,应当是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

胡萤被这四个字击得溃不成军。

她隐隐颤声:“先生曾想过娶我。”

“你在我心中,从未是一介女奴。”他缓声。

胡萤捏紧了袖角,“时至今日,我就此回了明州,先生是甘愿我嫁与他人,自此不能甘心地荒废余生吗?”

明影深吸一口气,话里不忍:“萤娘,一时笼中鸟,并非一世限于人。明州,是你我的缓兵之计。”

“先生,是要我等你。”她自嘲一笑,“那郑娘子呢?她并没有过错,不该如此被先生摒弃。”

“郑氏是燕王的门客,我与她之间并无真情实意,何谈摒弃?”他低声。

二人相谈间,廊外忽传一阵异动。

郑袖微身旁伺候的女使倏然在外请示:“主君,燕王殿下于庭前请见。”

二人俱是一震,胡萤心中陡然一颤,下意识望向明影。

他目光一沉,平声:“知道了,还请殿下稍等片刻,我稍整衣衫便去拜会。”

门外的女使有些为难,吞吞吐吐:“殿下说……等不得,即刻便要见。”

明影淡色道:“我知晓了。”

他起身,朝胡萤嘱咐:“你就在书房中待着,门外无论何等动静,都不要妄动。待风波一过,我即刻差车马将你送出封河府。”

胡萤心中已是一沉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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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让此时正坐在庭中窗前的乌木椅上,并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威势迫人。

郑袖微与诸多女使在旁侍奉,添茶布香,一派静寂。

待明影踱到庭间时,徐无因适才躬身请示上位。

何让抬眼,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明影身间,实为从容:“这间宅院左右不过三进,不是什么深门大户,以你的脚程,还要走上半刻钟?整日溺于书文辞藻,怕是腿脚俱废了。”

明影并不动怒,仍是淡然回话。

“某明影,见过燕王殿下。殿下恕罪,今日文章修葺繁冗,一时耽搁了时辰。只是某以为,昨日夫人已前往殿下府中回话,今日当是无事之秋。”

何让撇唇,“无事之秋?封河府遍地生变,你的平康坊难不成是太平里?”

他畅快地笑了一声,起了身:“没什么大事,只是孤早日豢养的一只狸猫窜到了此处,孤寻了许多时日,听闻在拾萤先生处,想着还是亲自领回去得好,省得惹出什么麻烦。”

郑袖微闻言,身形一僵,缓缓抬脸,悄然地与身旁女使换了个眼色。

明影稍加蹙眉,即刻又徐徐松展开来:“某虽不知殿下何时有了豢养狸猫之好,却也知晓,九州之大,莫非王土。殿下要寻什么,某自然无有不从。”

何让颔首,继而阔步向前,径直朝内院书斋去。

明影、郑袖微紧随其后。

待到过了拱形石门,明影心察异样,倏然迈步在前,朗声:“燕王殿下——”

何让撇过颈,意味不明:“孤,进不得你的内宅?”

明影身挡在前,顿了一顿,遂缓缓道:“殿下,内宅简陋,书文繁多又不曾修饰,怕污了殿下的眼目。”

何让听了,嗤道。

“拾萤先生的美名享誉九州,纵然是粗野之词,想必也有一番它韵。再说,孤不过是寻一只小玩意儿,如何要拎你的酸腐文章来看?让开。”

明影定然不动。

何让见状,遽然抽出腰间一把长刃,寒光一线,径直劈在明影身旁的一从竹节之间。

诸多女奴不忍惊声,只见翠叶纷纷、竹节断崩,坍塌在明影脚下。

何让沉声:“这一剑,是为开路。拾萤先生,想必懂得孤的用意。”

说罢,他靴底碾过竹叶,一路无阻。

徐无因先一步迈上石阶,将书斋的门一把推开。

何让游目而看。

书斋内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胡萤屏住呼吸,竭力平稳下来。

她缩身在屏风后,深深埋着脑袋。

躲过去……躲过去就好了……

“还躲?”

声音从胡萤头顶幽幽传来,寒得令人发指。

胡萤猛然一抬头,只见朦胧隔着一道纱屏背后,何让直勾勾盯着她。

他拎着那把剑,倏然提刀,划破了她眼前的屏纱。

深春孔雀图被划开一道口,二人之间再无阻隔。

胡萤颤着肩,感觉有些腿软,站不起来,唯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殿、殿下……”

何让伸臂,一把将她拉起。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一下便把她拢到了身前,将她撑了起来。

明影站在门前,定定地凝着两人,目光幽深,一声不吭。

郑袖微觑了他一眼。

她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何让压着声,“脚伤了?”

胡萤不知他问得是不是自己,懵着脑袋,答不出话:“殿下……问我?”

何让眉心一拧,“不问你,问得是屏风?”

胡萤茫然地点点头。

他怎么知道自己伤了哪儿?

何让点头,遂领着她向外去。

途径明影时,他的脚步一顿,“多谢拾萤先生这两日款待,狸猫……孤寻得了。明日你这屏风,孤赏你一道新的。”

说罢,他扣住胡萤的手腕,迈下石阶。

“燕王殿下。”

明影倏然出声,漠然道,“殿下位高权重,何苦占着某的女使?”

何让闻言,轻笑一声。

他回过了身,直直与明影对视:“你的女使?她在燕王府幽居了十余日,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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