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晚安西瓜

“幸福来得好不容易，被摧毁却轻而易举，如果没有重拾希望的勇气，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水平也能当电台主播，现在的小孩就是听这种东西听坏了脑子，一点打击都受不住。”卖报亭的老板关了电台，抖开一张大报，戴上老花镜专心看了起来。

他看得认真，翻过一页，将报纸举起，挡着脸。

苏望从报亭口匆匆走出，仅一瞥，让她左眼跳了跳，在报纸的正中间写着新增几起疑似青年被邪教洗脑，放火报复社会的报道。

“您好，请问这栋是b栋吗？”苏望喊住一位脸色蜡黄、背着条纹编织袋的阿姨，阿姨面目和善，只是眉发间有盖不住的劳累痕迹。

女人把快滑下的包又往肩上扛了扛，苏望搭手帮她扶着，女人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谈话间，一道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如导弹般冲了出来，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这么宽的路面，却撞得苏望肩膀一歪，把女人手里的包也差点撞翻。

“啧啧。”报亭老板恰好目睹这一幕，他感叹，“现在的小孩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原本就不经摔的包给蹭破一个小口，几个澄黄色的橘子滚了出来，一提起包，洞口又破得更大，连带着几件没撕标签款式像小女孩穿的衣服也掉在地上沾了灰。

这下可把苏望惹恼了，她看着阿姨低头拾物，扭过头对着“导弹”的背影喊，“再不回来道歉我就告诉你班主任！”

这声吼惊得枝头的小鸟扇动翅膀，吱吱叫个不停。

阿姨还在轻声细语说着没关系，那道身影片刻没停，就连过马路时也横冲直撞，不少司机踩着急刹从车窗探出脑袋骂不要命。

随着一道道鸣笛，苏望被撞时的细节在脑海中也愈发清晰。

风把学生的头发吹到两边，校服衣领也吹得左摇右晃，明明那张小脸上的巴掌印那么清晰，明明纤细脖颈上的掐痕那么明显，明明她在哭。

眼见女孩已经跑进一栋废弃高楼，苏望没有一丝犹豫，拔腿就冲。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在她以为能幸福一点的时候厄运就突然降临，明明前一天大家还在弹奏庆祝生日新学的歌，当天下午就收到了作为遗言的视频留言，再然后，所有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罪恶按在她朋友身上。

这一切都是恶作剧吧，不要再对我开这种玩笑了。

这一切都是噩梦吧，怎么才能醒过来？

高楼风大，吹起女学生按照学校规定剪得很丑的短发，露出左右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她看着道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小得像一只蚂蚁，奔向学校，奔向公司，奔向家。

她也是其中一只，却是不一样的一只蚂蚁，她被困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挣扎着找不到归处。

是不是只有死，才能结束？

她绝望地闭上眼。

是不是…跳下去就好了？

她伸出左脚，开胶的帆布鞋底擦过天台地面凹凸的石砾。

“嘭”——一声重物落地。

苏望把学生扑倒在地，女学生深黑色的方框眼镜摔在一旁，连镜片都四分五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望抱着她，捆得死死地。

苏望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你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活着吗？”

“我知道这个世界也许很糟糕，有时候我也希望地球可以爆炸，但是总有值得留念的地方，哪怕是一瞬间也好，你能不能为了那一瞬间的美好留下来？”苏望手在抖，按着女生的力道却很重。

“你认识我吗？”女学生愣愣地问。

苏望反问：“不认识就不能救你吗？”

女学生看着苏望涨红的脸，听着苏望还未停止的劝慰，却突然问，“但你为什么，要替我生气呢？”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在生气吗？是啊，苏望好像一直都在生气，气自己口不择言，气自己没有能力。

气施害者残忍，气旁观者冷漠，气受害者痛苦。

气这个社会，一句话可以把人逼死，一件事可以将人害死。

最气的，却是死亡能够轻而易举地夺走宝贵生命。

苏望追得太快，喉咙干得要命，却还是放软了声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想想你的家人——”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不知道在哪里，我爸爸欠了一屁股债还经常打我，没有人管我。”女学生吸了吸鼻子。

苏望张了张口，“你想想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昨天都死完了。”

苏望眼前一黑，抓着女学生的手没放，“我可以当你的朋友！”

女学生咬着下唇，这个陌生人的眼神温柔，表情真挚，被这样一打岔，也没那么想死，她把哭腔憋了回去，“谢谢你，你和我的朋友是一样的人，这个世界有你们的存在只会变得更加美好，他们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我还活着，我要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替像我之前一样的人，去悲伤，去愤怒。”

亲人不在意自己又怎么样？朋友都不在身边又怎么样？他们不是说过吗，乐队宗旨是活出自己的灿烂人生，她的人生还没走到尽头，哪怕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不该放弃。

“那我放开你之后你别胡来啊…”苏望胆战心惊。

女学生点点头，在苏望警惕的注视下捡起地上被摔碎的眼镜。

苏望挠了挠脸，“我赔你一个新的。”

“这是挨打的时候摔坏的，不是你，不过…”女学生从口袋里拿出摔得稀碎的手机，“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修下手机？等有钱我就还你。”

“当然。”苏望财大气粗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票。

女学生刚和老板砍完价，成功将修手机的价格砍到二百一，有零有整，她把钱放在桌上。

发现苏望频频往她家的方向看，“你是在找你的猫吗？”

苏望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只猫？”

女学生答，“饺子刷到过你们的视频…”

“饺子？”

“就是我的朋友。”女学生垂下眼睫，“昨天死在火灾里面。”

苏望还记得牢里那几个孩子也喊着什么饺子大米，当时还以为他们都馋了，难道这玩意是人名！？

苏望试探，“你是…？”

女学生不太习惯，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西瓜。”

“西瓜！我可算找着你了！”苏望眼睛一亮，抓紧问正事，“我知道你有很多要问的，但是你先别问，你朋友给你发的视频能不能给我看看。”

西瓜压下内心疑惑，“你很着急的话，干脆借手机给我登一下微信吧，我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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