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弓骤然绷起,面色急冷下来,压起声:“你不想活,是不是?”胡萤一抖,仓皇失措地望着他。

“五笔,穿心必。”何让低声。

五笔必,十六笔避,她不知晓怎么就有了如此严重的区分,可还是颤着手去揭那张落在榻下的纸:“奴、奴改了重写。”

何让仍一动未动地盯着她,只身坐在混沌里,烛光与月影缠着他的身脊,晦暗不明。

胡萤捧着张纸,撑起身来,重新踱到案台后,起腕将写时,他的声音淡淡飘来:“你叫什么?”

她一抖,墨点溅在笔下,又废一张纸。无奈悄声揉皱了,藏到袖里:“奴……姓胡,名萤,虫底萤。”

“胡萤……”他低声。

胡萤轻“嗯”,“奴没有小字,亲近些的人都称奴为萤娘。”

“是你的那位先生?”

她捏着衣角,低下脸:“嗯……也不全是,我与先生所居的村落里有许多可亲的长辈与孩童,先生设办学堂,不受一文。他们敬仰先生,便也亲赖我,都称我为萤娘。”

“你还在写么?”

胡萤一怔,顿笔,拿不准他的主意:“奴……您可还要奴写吗?”

“过来。”寥寥两个字,她心中微异。

许多无措又孤独的夜晚,先生也常对她说:“过来,到我身边来,萤娘。”

胡萤缓缓踱到屏前,只身不动。

何让的声音漫在夜里:“将房中烛火添亮些。”

她匆匆应:“是。”

世人说“美人”二字,并非虚谈。何让借着案上的一面菱花镜,看见她缓缓起身,走到烛前,她身前烛火一颤,云髻堆墨般的轮廓在窗纱上洇开。

胡萤倾身时,宽敞的衣衫滑落半肩,她只手捏着金签子拨弄烛芯。倏然夜风穿廊,满室烛影,胡萤连忙抬手护住跳动的焰心。

更漏声里,火苗舔舐着青铜烛台镌刻的虎蟒纹,将她的影子烙上何让面前的这扇矮屏。窗外竹影婆娑,不知为何,他心中顿觉踏实。

铜漏壶里声声动,烛泪蜿蜒。

“到屏前来。”

“……是。”

胡萤鹄步踏到前,遂缓缓跪到屏前。

她的身影透在屏上,由高至低。

何让不禁开口:“你的鹄步标致,谁教你的?”

话出口,他顿觉多余,答案必然是女奴嘴里句句不离的那二字。

“……父亲。”胡萤想了许久,才将这二字脱口。

良久静默中,何让问:“你既有父亲,又何必寄在你的旧主处。”

“奴无父无母,幼时养父收留,只是养父后来罹患疯病,了此残生。奴……也是彼时遇见先生,得以温饱识字。”胡萤垂颈,低着声。

她的身脊端得很直,即便跪身在屏前,也不见弯折。这样清傲的姿态,教何让想起一个人,一个曾无数次想置他于死地的男人。

他有一瞬的合目,再睁眼时,又问。

“你的那位先生,都教了你些什么。”

胡萤眉梢微动,颈埋得愈深,脊背却端得更直了:“先生教我‘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即便藏身山野,也要执守高洁;也教我应周而不比,任何时刻勿要营私。”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沉寂里,何让倏地发出一声嗤笑,在清寞的夜里,如此清晰讽刺。

“听来,这偌大的天下朝局里,应当有你们主仆的一席之地。纵然历代明君,也未必够得上你嘴里的这两句话。”他讥笑,“谈到旧主,你便忘了要称‘奴’,是怕悖逆了他教你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明晃晃地讥讽她今日为保清白,挥刀自裁。

胡萤面上赤热。

“这个世道,你要命,还是名?”何让坐起身来,定定看着屏后绷直的身影。

她嗫嚅许久,磕磕巴巴:“奴、奴想活,但亦不想苟延残喘、不明不白地活。”

“看来,你要的是后者。”

“奴……奴想活。”

“这世道,没有两全的法子。出了封河府,多的是青壮尽丧,村落唯余妇孺啼哭;过了青载河,多的是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封河府内,尚且还有父母将子女插草标售卖,价不如犬豕。”

何让沉声:“你说你想两全的活,不过是侥幸生在明州一片安然的土地里,又不过是有个读书识字的先生庇护,再不过,又侥幸无伤无病地被卖到封河府,被我救下而已。这其中,若残缺一环,你都说不出‘苟延残喘、不明不白的活’。”

他的话太毒辣狠厉,胡萤张着嘴,不知怎么辩。

“胡萤,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

她说不出话。

“这间居室里从未有过女人,你能活到现在,全在我心情如何。到了我身边,无论你如何清傲孤高,自诩芝兰,都扒了这层人皮,老老实实地学着做个躬身折脊的奴。”

他缓息许久,“你的旧主现在生死由命,是乱世里本就不该君子当道。你落在我掌中,也不该再拟他的姿态来摆显风骨,你明白?”

胡萤被震在原处,胸口起起伏伏。

“守好一屏之隔,你仅在房中守着,不得乱翻乱看。”他翻了个身,再无话。

她仍孤身跪了很久,脑子里横七竖八地爬些乱哄哄的事物。旧日明州的光影,今日他的话,都在心里翻腾,格外思念旧日竹居里的一分一厘。

直至跪得腿麻了,胡萤才蹒跚起身,缓缓挪到书案后头的矮席上,扯过靠背上的一件薄裘拢在身上,蜷在窗下一处,缩成一团。

白日里的疼,夜里才真切起来。两膝的伤口跪着时不觉疼,可放松时,便一阵阵涌起血与肉揪扯着的实感。

胡萤睡不着,两只手掩在裘衣下,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膝头伤口四周。

屏风后的呼吸声有时浅,有时重。重时,她不敢动,只是抻着脑袋,盯着动静半晌,确保人未醒过来,才敢缓缓回转原位。有时他翻身,她也僵在原处不敢吭声,待身翻过去,没了动静,才敢如常。

这一夜很是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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