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东城往年此时已寒风刺骨,今年却反常地暖和,薄雾终日笼罩,给这座滨海小城披上一层诡谲的面纱。

雷虎在校场上盯着兵卒操练,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人走后过去月余,营中士气虽因前些日子敖妤帮渔民改善生计、偶尔能得些鱼获补给而稍有提振,但根本问题仍未解决。

缺粮,缺饷,更缺一战必胜的精气神。

如今营中满打满算只剩一千二十七人,其中还有些是年过五旬的老兵。

“校尉!”一个年轻哨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校场,脸色惨白,“海、海上!好多船!”

雷虎心头一跳,抓起长刀就往海边瞭望台跑。

站在三丈高的木台上极目远眺,饶是雷虎这般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老卒,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海平面上,帆影如林。

不是寻常的商船或渔船,而是战舰——清一色的尖头快船,船身涂着深蓝近黑的颜色,船头挂着狰狞的兽首撞角,桅杆上飘扬的旗帜,是琉璃国特有的三环日月旗。

粗粗一数,竟有五十余艘!

更可怕的是,这些船没有直接驶向启东城码头,而是分散开来,呈扇形扑向沿海那些毫无防备的小渔村。

“龟孙子!专挑软柿子捏!”雷虎一拳砸在木栏上,“传令!全体集结!能动的都跟老子走!”

“校尉!”副手急道,“咱们这点人,分兵去救各个村子,那是送死啊!”

“那你说怎么办?!”雷虎双眼赤红,“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屠?!”

副手哑口无言。就在此时,又一个哨兵冲上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校尉!快看城里!”

雷虎猛地回头。

只见启东城那些低矮的土墙上,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

不是兵,是当地渔民、街市里摆摊的小贩、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提着菜篮的妇人,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刀枪,而是鱼叉、船桨、菜刀、锄头。

人群最前方,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李老四手握一柄崭新的鱼叉,那是敖妤教他们用精铁重新锻打过的,矛尖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着寒芒。

他身边是王木匠,扛着一把厚重的斧头,再旁边是刘厨子,平日颠勺的手此刻握着一把剔骨尖刀。

“雷校尉!”李老四扯着嗓子喊,海风将他的声音送过来,“指挥使和夫人不在,但咱们启东城的人不是孬种!海寇敢来,就跟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城墙上,数百人齐声怒吼,声浪竟压过了海涛。

雷虎愣在当场,眼眶猛地一热,他深吸一口气,嘶声下令:“开城门!所有弟兄,跟我出城!咱们去最近的白沙村——能救一个是一个!”

“是!”

沉重的城门吱呀呀打开,八百余名衣衫陈旧但眼神凶悍的兵卒,与数百手持简陋武器的百姓汇成一股洪流,冲向离城最近、此刻已燃起黑烟的白沙村。

十艘琉璃战船靠在浅滩,上百名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的琉璃国兵卒正在村中肆虐。

茅草屋燃起冲天大火,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吼与金铁交击声混杂在一起。

一个琉璃国军长长一脚踹开一扇木门,拽出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着去扯她的衣襟,妇人拼命挣扎,怀中的婴儿啼哭不止。

“畜生!”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

一个断了一条腿的老兵,拖着残躯从藏身的柴垛后扑出来,手中生锈的柴刀狠狠砍向琉璃兵小腿,那军长吃痛松手,回身一刀劈下,老兵闷哼一声,肩头鲜血迸溅,却死死抱住军长的腿:“二丫……跑……”

妇人抱着婴儿,连滚爬爬地往后山跑。

琉璃兵卒暴怒,举刀欲再砍,忽然脑后风声骤起,他下意识偏头,一柄鱼叉擦着他耳际飞过,深深扎进土墙。

李老四赤着上身冲进村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精壮的渔民,他们没有盔甲,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衫,手中武器五花八门,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杀!”没有废话,李老四拔出腰间的备用鱼叉,率先扑向那个琉璃兵。

与此同时,雷虎带的人马也从村口杀入,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神风军残部毕竟是正规军,结阵而战,一时竟顶住了琉璃兵的冲击。

“结圆阵!护住百姓往后退!”雷虎长刀挥舞,劈翻一个冲来的敌兵,嘶声大吼。

战斗陷入胶着,琉璃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雷虎这边,兵卒虽勇却久疏战阵,百姓更是凭血勇乱打一气,伤亡迅速增加。

就在雷虎心中渐沉之时,海面上异变突生!

那二十余艘琉璃战船中,最大的旗舰上,一个披着黑袍、身形枯瘦的老者缓缓走上船头,他举起手中一根扭曲的骨杖,口中念念有词。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翻涌,三道水龙卷毫无征兆地升起,直扑岸边!

“妖术!”雷虎骇然。

水龙卷所过之处,土石崩飞,几间尚未完全燃尽的茅屋被连根拔起。更可怕的是,水龙卷中竟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冰凌,如箭雨般射向雷虎众人。

“举盾——”雷虎话音未落,冰凌已至。

噗噗噗!木盾被轻易洞穿,惨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便有十余人倒下。

“哈哈哈!”琉璃旗舰上,一个身穿华丽铠甲的将领大笑,“大泽不过如此!今日便屠了此城,祭我战旗!”

眼看防线就要崩溃,突然

东方海天相接处,一道青光破空而来!

那光速度极快,初看时还在天际,眨眼间已至近前,青光敛去,露出一艘造型奇特的青玉色飞舟,舟首立着两人。

男子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剑,面容冷峻如刀削,正是龙宫大太子敖书。

女子月白长裙,外罩淡青披风,海风吹起她如瀑长发,露出眉心一点晶莹鳞印——敖妤竟去而复返!

“夫君,你看。”敖妤指向下方惨状,声音冰冷。

她身旁,赵临渊一袭深蓝武袍,外罩轻甲,腰间佩剑虽未出鞘,但整个人如出鞘利刃,杀气凛然。

他离开不过月余,气质却已大变,有一股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厚重。

“琉璃国……好大的胆子。”赵临渊看着村中烟火,看着那些倒下的百姓和兵卒,眼神一点点结冰。

他们本是秘密返京,行至半路,却接到敖书以龙宫秘术传来的急讯——琉璃国异动。

敖书坚持让他们折返,说敖墨已去去京城与敖幽汇合,继续查探太后之事,而赵临渊与敖妤,则乘龙宫飞舟,日夜兼程赶回。

幸好,赶上了。

“雷虎!”赵临渊扬声喝道,声音如金铁交鸣,竟压过战场喧嚣,“神风军——结阵!”

这声音如惊雷炸响,混乱的战场竟为之一静。

所有还能站着的神风军老兵,不论受伤轻重,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迅速向声音来源靠拢,那些原本各自为战的百姓,也下意识地跟着后退,聚拢。

转眼间,一个虽不完美却层次分明的防御阵型已然成型——前排是持盾的兵卒,中间是持长兵的老兵,后排是持弓弩的轻伤者,百姓则被护在中心。

琉璃旗舰上,那黑袍老者眯起眼:“又来两个送死的。正好,一并杀了!”

他再次举起骨杖,这次念咒时间更长,海面沸腾,五道更大的水龙卷开始成形,每道都有房屋粗细,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缓缓移向岸边。

敖妤向前一步,摘下腰间风雨令玉牌。

“夫君,借你血气一用。”她轻声道。

赵临渊毫不犹豫,割破掌心,将鲜血滴在玉牌上,鲜血触及玉牌的刹那,玉牌光芒大盛,化作一道血色龙影,冲天而起!

“龙族?!”黑袍老者失声惊呼。

敖妤双手结印,口中诵出古老龙语,血色龙影在她头顶盘旋一圈,然后猛地扎入海中。

下一刻,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景象出现了。

以那五道水龙卷为中心,方圆百丈的海面,突然静止了。

不是平静,是真正的静止——浪花凝固在半空,水珠悬停如镜,连那五道恐怖的水龙卷,都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僵直不动。

然后,静止的海面开始反向旋转。

五道水龙卷,连同其中夹杂的冰凌、杂物,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扭转方向,反而朝着琉璃国舰队卷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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