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城主看了谢怀霜片刻之后才又开口,“你跟他不太像——还好不像。”

“进来吧。”

那人靠在床上,仍然是那副端端正正、甚至有些端正过头的样子。

城主方才和谢怀霜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一进去声音就高了几倍:“欧阳臻你装什么装?当年就爱在我们面前装,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儿装,这个世外高人的样子装给谁看?这么多年上哪装鬼去了?”

那个人——原来是叫欧阳臻——闻言就淡淡地摆手,示意城主闭嘴。

好在城主无需我们帮她动手,抬手就端了手边的盘子,一筷子炒茼蒿立刻塞进了他嘴里。

“谁闭嘴?”

城主看见对面表情瞬间扭曲,笑得很满意:“装,我看你现在还装不装?”

我瞥见谢怀霜站在旁边,真情实感地和他师傅一起皱眉。

——其实两个人还是有一点像的。

“当年没杀了你,总觉得差点意思。你还活着,倒是不错,等着哪日我来杀你。”城主扔了筷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坐下,神色严肃几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找到过你,你这些年在做什么,怎么又给神殿传信过来?”

欧阳臻远离了茼蒿又是一个淡淡的世外高人,淡淡地看我一眼,又淡淡地看谢怀霜,淡淡地开口。

“说来话长。”

我立刻拉着谢怀霜一起坐下来了。他看起来就是那种能把一句话说成三句话的人。

欧阳臻的话忽而止住了,瞪着眼睛盯着我看。我问他:“前辈,怎么不说了?”

“你们两个……”

他又转头盯城主:“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城主看过来一眼,哦了一声:“把欠我的钱还清了,到时候留你半杯喜酒喝。”

“什么喜酒!”

欧阳臻这次淡不下去了,声音都拔高一度:“怀霜,你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怀霜私底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是当着旁人的面就不一样了,错开对面的目光。

“师傅,没谁逼我……我自己愿意的。”

“不是,他跟你打那么多年……不是,这个不提,你们俩都是男的,你怎么……你不能……”

他又被城主拿茼蒿堵住嘴了,被褥枕头拍得乱响,后者微笑着看过来。

“好孩子,别听他乱说。”

欧阳臻在后面脸色发绿地看着谢怀霜,片刻之后,我发现他这次好像是真的噎住了。

半杯水下去,他终于恢复正常。我把茶杯放回去,他看我一眼,还没说话,谢怀霜就在旁边小声说:“师傅,他人很好——很好很好,我不是被逼的,也没有一时糊涂,我都想清楚了。师傅,他……”

欧阳臻幽幽开口:“我说他什么了吗?”

“……”

“俩孩子的事情,你少管。到时候出份子钱就行了——你最好出得起。”

城主敲敲桌子:“赶紧的,少废话,说正事。当年神殿选巫祝,怎么精挑细选出来一个你这么啰嗦的人?”

巫祝?

在谢怀霜之前的那位我只听说过,说是跟城主曾经打得不可开交,但早早地就见西翎神去了,这个位置在谢怀霜接替之前,还空了好几年。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要把自己气晕的人呢?

“之前的那位不是早就……”谢怀霜很茫然地摇头,“师傅,你不是……不是说是大巫的一位朋友吗?你怎么……”

“之前的事情,我总没和你说过。”欧阳臻慢慢开口,“神殿想让你们听话,所以不让你们知道这些自相残杀的事情。”

“你们有十二个人,我们当年也有十二个。”

旧事层层叠叠地堆了十余年,真的揭开来抖掉灰尘,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神殿这种地方内斗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总有人想杀了谢怀霜,当年也总有人想害欧阳臻。

“好在我就算成了废人,也没放过他们。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欧阳臻很矜持地抬抬下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他:“错君臣?”

他很惊讶:“你如何知道?”

谢怀霜悄悄勾一勾我的手指,摇摇头,意思是要我别告诉他。

我就没说话,欧阳臻目光扫过去,一直淡淡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吃到茼蒿的表情,被城主瞪了一眼,闭嘴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铁云城的人,”我不明白,“那怎么还告诉我琳琅楼的事情……”

“他知道你肯定会去。”

城主冷笑一声:“我当年就不该给他出那些药钱。算得倒是清楚,自己有心无力就让我们的人过去,也不怕我让你徒弟替你还银子?”

我从城主的攻击和欧阳臻的之乎者也之间大致提炼出来了事情经过。欧阳臻当年报了仇,是被路过的叶经纬师傅捡回去的。城主去还账的时候瞥见了自己的心腹大患竟然躺在此处,当即把人骂醒了。

一边骂一边帮他垫的钱。错君臣的反噬不好处理,叶经纬的师傅心疼银子心疼得不得了,这人又讨人嫌,城主怕她直接把人再扔出去。

“你伤好了就不见了,连银子都没还,原来是又进了神殿,你怎么……”

“我在等今日。”

他重复一遍:“我在等今日。”

“我们那批人都用不上了,神殿急着要培养出来能用的人。我当年回去演了场戏,就换了身份留下来。”

“为什么?”

“说是报仇,我真正的仇人都还好好地在神殿里面。”欧阳臻顿了一下,“那时候伤了根本,我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但我至少要在神殿里面,留下来一个日后能为你们所用的人。”

谢怀霜始终没说话,这时才开口。

“是我?”

“是。”欧阳臻目光晃动一下,“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会是你。”

“为什么?”

“神殿选出来的那些人里面,只有你问题很多。”欧阳臻慢慢道,“你不记得了吗?你第一次见我,就问我很多问题,问我月亮为什么亮得和剑一样、船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衣服上面的花纹为什么有六瓣……”

“……师傅。”

谢怀霜出声打断他,睫毛上下扇动两下,很局促——这么局促做什么?我还挺想听的。

我巴不得欧阳臻能多讲点谢怀霜小时候的事情。我都没见过十五岁之前的谢怀霜,哪能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越想越不公平。

“好吧,不想让我说,我就不说了。”欧阳臻淡淡地点点头,“那时候大巫也对我似乎生了点疑心,该教给你的,我也尽数教给你了,就干脆金蝉脱壳。只是没想到……”

他顿一顿,声音低下去:“没想到会让你受这些苦。”

“不算什么。”谢怀霜摇头,“比起浑浑噩噩在神殿当一辈子傀儡,这些什么都不算。”

欧阳臻不说话了,城主在旁边冷笑一声。

“不是金蝉脱壳了吗?鬼鬼祟祟跟着两个孩子这么久,现在又冒出来……”

城主说到此处停了一下,抬眼来看他:“你现在露面,是因为你觉得神殿和铁云城,马上就要开战了?”

“是。”

欧阳臻这次没拖泥带水,很干脆地承认:“蹉跎几十年,我是老了,但总还记得些东西。这种时候,也该把最后那点用处都拧出来了。”

他又淡淡地笑一下:“等到神殿垮了台,你想杀了我,我也没意见。”

“杀了你?”

欧阳臻淡淡地点点头,城主呵呵一笑,猛地一拍桌子就站起来:“杀了你,欠我的钱谁来赔?”

*

晚上谢怀霜自己对着地图看了很久。

是整个西翎国的地图,很大一张,山川河流在灯影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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