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垂容收拾好,抱着一只手炉迈出院子,日光照在她眼眸上,她歪了歪头,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惬意不已。
庭院干净整洁,碧绿的青石地面光洁如新,阳光浮在上面,片片光斑跳动,像林间肆意的鹿。
再过一月便要除夕,府上人都忙碌了起来,一派欢声笑语,她不禁也被传染了几分喜意。
忘忧轻快地走近她,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小姐,有人来找您了。”
隋垂容低低笑了一声,张开五指对着阳光,阳光穿过手指空隙钻到她眼里。
她微微闭眼,感受着眼皮上的温热之意,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今天的太阳可真好啊。”
“叫她在偏厅等我。”
那天她知晓安素兰的事后,便叫来忘忧。
……
吃过朝食后,宋菱便催促着隋垂容回厢房再睡个回笼觉。
隋垂容笑着出了门,对忘忧低声道:“你和念竹去替我做一件事。”
她让念竹忘忧去安素兰主仆面前大声聊天,说她是玄素先生的关门弟子,且治好了从娘胎里便留下的病症,刚下山回了府。
玄素先生在阗京城闻名遐迩,与当今国师乃是同袍,一手医术可谓是妙手回春。
寻常人一听这话,一定会以为她也承袭玄素先生的教诲,医术高强。
她看安素兰那日摔了药碗,便知她绝不是丧了心气,听天由命的妇人,若安素兰有心想摆脱现在的困境,一定会来找她的。
隋垂容倒是不担心会暴露,她的医术虽比不上师姐,只学了个皮毛,不过也很是够用了。
不过,她心虚地想,借了师傅他老人家的势,若是他知晓了,一定会骂得她狗血淋头。
此时,晖云山上,虽是冬日,却仍温暖如斯,碧树垂绦,蝴蝶兰一簇一簇洒在山上,如同紫粉色的瀑布。
一座很大的院落藏匿在山间,院前环着一条窄窄清溪,像是一个木盒子上系了条精美缎带。
院落布局与寻常建筑不同,高高低低分散着许多间屋子,有的隔得很远,有的又紧挨着,似天幕上四下散落的星。
院落中间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穿着件能把他整个人淹没的宽袍,正转身扣脚,慢悠悠地打着太极。
旁边“簌簌”声不绝于耳,院落一侧竖着两排架子,每层架子上都搭着一个筛萝,玉竹、野山参、白术、人参…都分门别类地搁置在筛萝里。
架子旁站着一位穿着淡青纱裙的女子,她把青丝简单束起,手指修长,衣袖高高挽到小臂上,正细细拨弄着筛箩里头的药材。
半晌后,这老人轻呼一口气,收了动作,他朝天扬了扬胳膊,将藏在袖子里的手解放出来,拿起一旁立着的拐杖坐到小桌前,酌了一口清茶。
女子没停手中的动作,头都没歪一下,无语道:“师傅,您老人家也不缺胳膊少腿,也不瘸的,每天拄个拐杖干嘛?”
老人哼了一声,摇头晃脑道:“笙笙,这你就不懂了,我老了,人老了不应该拄拐杖吗?”
“……”
“啊嚏!”
老人看见女子哑口无言的脸,得意笑出声来,谁料还没得意三秒,便重重的打了个大喷嚏。
他揉揉鼻子,纳闷不已,“邪门了,怎么好端端打了个喷嚏,莫不是谁在念叨老夫?”
“谁知道呢?师傅你不是一向说自己年轻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嘛。说不定是哪位我未曾谋面的师娘呢?”
女子总算拨弄好药材,她捣了捣腰,边锤脖子边慢慢走过来,不咸不淡地看着老人笑道。
翟秋山手一抖,险些把杯子甩出去,他偷偷撇了撇嘴。
“笙笙,你怎么也这样牙尖嘴利起来了,肯定是被央央那丫头带坏了。
央央也真是的,下山这么久了只来了一封信,哎,老夫养了两个没良心的丫头,哎。”
见老人捶胸顿足,作势吵吵,青衣女子无奈扶额,师傅这老头,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好了好了,今天中午我准备做红烧酱板鸭。”
“当真?记得多放辣啊。”
她又拎了拎一旁的小茶壶,往茶杯里添了点热水,准备再烧点水灌进茶壶。
“垂容刚回府,肯定十分忙,她自小就知道分寸,等她没事了自然会来看您的。”
老人偷偷挤开一只眼睛,看着青衣女子拎着茶壶进了灶房,笑意渐渐敛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那丫头看着是懂分寸,实则比山下罗大娘家里养的牛还倔犟。就怕她一时冲动,玉石俱焚啊。”
他想起二人少时,央央功课比不上笙笙,他告诉她这没什么,笙笙自小就在跟在他身边,基础打得十分牢靠,况且二人擅长的也完全不同。
但那个丫头表面应和,乖乖听话,他却看见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趴在那堆晦涩难懂的书卷里一边哭一边小声背。
他神色忧虑,望着远方模糊的峦峰,举起茶杯送往嘴里。
“嘶…嘶,笙笙你要烫死为师啊!”
……
偏厅。
安素兰坐在红木椅子上,后面站着的依旧是那个小丫鬟,她打量着房里精致的器具摆件,心里惴惴不安。
她前几日偶然听到隋家小姐的丫鬟闲聊,说她是玄素先生的关门弟子。
她尚在闺阁时就听说过玄素先生的名号,医术高强,又十分不慕名利,在晖云山上隐居。
又听见隋小姐自娘胎里带的顽疾都已然痊愈,更是吃了一惊。
这隋小姐定然承袭了她师傅的衣钵,她内心又升腾起隐秘的期望,会不会…她也还有一线可能。
“叫夫人久等了。”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像冬日的凉月,清冷又带着一丝温柔。
安素兰连忙站起身,她看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身穿月白色织锦短袄,下身搭了一件同色的丝绸百褶裙,头发半绾,只斜斜戴了一朵淡蓝绒花,拿着一只莲花样式的小手炉。
进门后她便解开了身上披着的浅粉缎子凤毛披肩,笑着看向她。
“夫人请坐。”
实在是很美的一位姑娘,安素兰只觉得自己浑身灰扑扑的,心里又弥漫起来一股说不上来的自卑。
“隋小姐认得我?”安素兰不自然地坐下,勾勒起一抹僵硬笑意,只觉得干裂的唇都有点疼。
她很久都没与人正常相处过了。
“自然。”隋垂容点点头,笑意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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