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胸闷?
分明是话里有话!
蒋瓛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收紧。
徐妙云的心也提了起来,担忧地看着丈夫。
马淳看着朱元璋。
此刻没有一丝玩笑,没有一丝羞恼,只有最纯粹的审视和探究。
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深意。
马淳在那双眼睛里,读懂了未尽之言。
是啊。
自己让蒋瓛去查太子妃吕氏旧案,查那温玉散的毒源,查海上走私的巨网……
这等事情,蒋瓛亲力亲为,隐秘行事,可其蛛丝马迹,岂能绕过锦衣卫最高统领者的耳目?
蒋瓛是皇帝的刀。
刀指向哪里,终究要握刀的人默许!
马淳让蒋瓛先去查,而不是立刻上报,就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种留给皇帝缓冲台阶的默契。
他此前私下对徐妙云的分析,此刻清晰地浮上心头。
“总要留一步台阶的……”
是啊,台阶是留给皇帝的体面,是留给皇太子父子之间可能的缓冲。
而皇帝今日借着“胸闷”,借着这“弦硬过甚、郁结加重”的脉象,亲临这小小的村医馆,便是反过来踩上了这个台阶。
他是在点破——你的动作,朕都看着呢。
他也是在问询——查到现在,查到朕心头郁结更甚,你又看出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脉象是骗不了人的“证据”。
一个皇帝,若无泼天的、需要耗费巨大心神去思虑谋划的大事,何至于让这铁打的身躯都显露出“弦硬过甚”的急迫?
除了那牵连太子妃、威胁皇嗣、深扎宫闱与海上毒网的惊天巨案,还有什么?!
马淳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退缩,迎着朱元璋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陛下深谋远虑,心系社稷。分太子理事,是善谋。然……此沉郁之气,非关事少。”
“此弦急之象,也非肝血可疏。”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穿透一切障碍:
“实乃圣心深处,尚有重轭压魂。”
“千钧之事,暗涌波谲。”
“须得洞烛幽微,廓清寰宇……”
“方能……涤荡此郁!”
“涤荡此郁……”朱元璋将这四个字在齿间缓缓咀嚼了一遍。
“嗯。”朱元璋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再看马淳,缓缓站起身。
刘三吾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汗湿重衣。
“咱知道了。”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沉稳。
就在要跨出医馆后堂门槛的一刹那,朱元璋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清晰地落在马淳的耳中:“蒋瓛……给咱麻利点。”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医馆的后堂,只剩下马淳、徐妙云,和兀自惊魂未定的刘三吾。
马淳站在原地,思索着。
皇帝那句“麻利点”,是鞭策,是最后通牒。
更是……放开了缰绳的信号。
……
雨点敲打在医馆的瓦檐上,暮色四合,天像是被人猛地盖下了浓黑的幕布,只留下门前一盏孤零零的纸灯笼在风雨里飘摇挣扎。
沉重的脚步声穿过雨帘,停在医馆门口。
门框处,赫然现出两个人影。
男人的脊梁佝偻得像是随时会折断的朽木,雨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湿重的布料紧贴在他嶙峋的背脊上,勾勒出每一根骨头的形状。
他背上牢牢缚着一个更为单薄瘦小的身躯,孩子蜷缩着,细弱的四肢软软垂落,仿佛没了骨头的支撑。
妇人紧挨着男人,身形也摇摇欲坠。
她半身几乎都湿透,头发一绺绺狼狈地粘在额角和脸上,那双眼睛红肿如桃核,眼里的光像燃尽的灰烬,空洞地随着灯笼的光影晃动。
男人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不成调的声音,喉咙如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马……马神医……求您……湖广……衡州府来的……看看我家孩儿……”
马淳心头骤然一沉。
无需多问,眼前这三人风尘仆仆、满面尘灰的枯槁模样,都在无声诉说着一段极其艰难的漫长跋涉。
“快!”马淳喊了一声,“小六,搭手!抬到里面席上!妙云,熬参汤来!”
医馆内草席铺开。
男人颤抖着手,解下背上层层缠绕的布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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